一只黑鸦振翅在太极殿上空划过。

辰时将过,太极殿内私语窃窃,众朝臣三三两两凑在一处,不时看向空荡的皇座。

尚书令桓昱走到陆彦身边,压低声音道:“文贤,这离上朝已快过去了四个时辰,茶水吃食都换了两拨,陛下怎的还迟迟没到?我听说昨夜宫里似乎出了大事……”

正阖目养神的陆彦缓缓睁眼,面上似带着疑惑回道:“哦?昨夜宫中发生了何事?我怎未曾听说?”

桓昱看了陆彦一眼,笑道:“文贤,你我二人相识多年,彼此为人早已互相深知,你又何必与我装出这副模样?”

说完,他见两旁无人,就又凑近些,悄声道:“昨夜淑妃娘娘的龙胎没了,但我听说淮南王府不知从哪弄了个婴孩,在偷送入宫时被宁侍中给拦了。”

陆彦转过头与他对视片刻,而后道:“伯明兄说的是陛下的家事,你我皆为外臣,还是不多言的好。”

“我是陛下外臣,但你却不然,那淮南王府冒着死罪也要让淑妃有个皇子,怀着什么心思难道你不明白?眼下太子入了东宫,你这外祖难道就不做打算?”桓昱话中未尽之意想来陆彦自是听得明白。

陆彦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太子现下还小,未来之事陛下心中自有定夺。”

桓昱瞪了他一眼,“你这老狐狸……”

话未说完,一旁突然有人说了句“陛下来了!”,随后只闻太监一声传喝,李洵身着朝冕迈入正殿,后面还跟着宁晏礼及一众随侍宫人。

李洵十二旒玉珠后的那张苍白面孔阴沉可怖,带着周身煞气挥袖坐于殿上,众官对昨夜宫内传闻虽一知半解,但却了然李洵此时心气定是大为不顺,遂在行过礼后,一个个捧手垂头默不作声。

宁晏礼向桓昱微微颔首,立于陆彦身后,陆彦眸光一落,用眼角回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太后午时便会回宫。”

清冷的目光直视殿上,宁晏礼像是没听见这话,抿唇没有应声。

度支尚书顾渊照例上报了近期国库收支账目,听得李洵的脸越来越沉。

顾渊前脚退下,车骑将军陈暨又走上殿前,“陛下,北郡传来消息,近日北魏蠢蠢欲动,屡次小规模袭扰边城,请陛下早做打算,为边境调集兵马,以防魏人突袭。”

众人面面相觑,刚言国库空虚,这又要筹集兵马,一万兵士就要岁食二十四万斛粮,还不算马匹兵械,一年到头那些军饷哪里够用。

顾渊道:“梁魏两国相接的边境绵长,除了淮南,还有北郡诸多城郭,若是处处增派守军,国库怕是要被边境驻军先耗空了。”

陈暨转向顾渊:“若不增兵,来日魏人铁蹄踏过淮水河岸,守不住的可就不单是国库了。”

此言一出,李洵不禁坐直了些,脸色由黑逐渐转青。

陆彦见李洵的反应,回头轻道:“魏人来犯的时机竟这样巧。”

“长公主昨晚也在漪澜殿。”宁晏礼似是回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怪不得。

陆彦闻言转回身去,原是淮南王府得知淑妃换子之事已然暴露,才搬出北魏来吓唬李洵,好让他记着还需淮南兵马替他镇守淮水沿线。

果然,只听陈暨又道:“若陛下考虑国库,臣还有一策,北郡之乱可请淮南王派兵驰援。”

一听提到淮南王,李洵顿时皱起眉心。

昨晚李淑妃偷换皇子之事他已知晓,宁晏礼连夜审出的结果,淮南王府正是在李淑妃背后主导此事,胆敢在皇室血脉上动手脚,他恨不能诛杀淮南王府满门而后快。

可眼下边境却突然生事。

桓昱冷笑:“驻守北郡的镇北将军还未上书需要增援,倒是一直坐于京中的车骑将军先操心起了边防之事。”

陈暨斜睨向他:“老夫纵横沙场多年,军中事务怎么也要比桓尚书略懂一二,此事事关边境,更系江山百姓安危,老夫劝陛下提早防范有何不妥?”

陈桓二人在先前宫宴早结下梁子,借这机会你一言我一语,在朝堂之上又呛怼起来,李洵看着二人几欲气炸,宁晏礼向御前常侍使了个眼色,那太监得令走到李洵身后,附耳与他说了些什么,众人便见李洵挥袖散朝。

恭送了李洵,陈暨桓昱又一路吵嚷出了太极殿。

陆彦走到宁晏礼身旁,“看这架势淮南王府已有了应对之策,才派陈暨来打了前战。”

宁晏礼撂摆迈过门槛,日光暖溢洒在绛红官袍上,衬得他面如白玉,整个人也看起来少了几分冷漠,多了些许温和。

他望向远处宫殿飞檐上站立的黑鸦,淡道:“只要将一并事咬死了推在淑妃一人头上,想解此局本也不难。”

陆彦讥诮道:“我原以为李鳌下不了那般的狠心。”

“他确不是这般果决之人。”宁晏礼道:“但淮南王府旁的人却未必。”

“侍中!”一个太监疾步向二人走来,行至面前先与陆彦伏手礼了礼,而后对宁晏礼道:“陛下请侍中到昭阳殿商议要事。”

宁晏礼颔首,“去回陛下,我这就前往。”

“诺。”那太监应声退下。

陆彦望着那太监的背影消失在殿宇转角,话有深意道:“以淑妃的身子大约往后不会再有子嗣,淮南王府恐怕不会就此罢手,若再送一个进入后宫倒也好办,只怕世子年华正茂……淮南又兵强马壮,不得不防啊。”

.

宁晏礼到昭阳殿门前时,远远就瞧见一个身着暗红冕服的身影跪在殿外。

他淡漠走过那人身旁,却忽闻:“宁侍中入了前朝,原来做的还是伴驾的差事。”

话里话外,满是戏谑。

宁晏礼脚步一顿,官袍长摆随动作轻轻盈起,带起几瓣落花,他回身侧眼看向跪在地上的李慕凌,蔑然道:“世子这般境况,竟还有心情说笑,如此胸襟臣实在佩服。”

李慕凌冷笑一声:“眼下境遇说来还是拜宁侍中所赐,淮南王府没齿难忘,来日定要对侍中有所回报。”

“世子不必言谢,这都是臣力所能及之事。”宁晏礼眉眼冷峭,说着他又抬起骨节分明的手,在李慕凌肩头轻挥了两下,卷起一道细微的凉风,挥掉他肩头的落花。

随着花瓣飘落,一只玉簪从绣祥云纹的窄袖中滑出。

余光划过一道温润玉色,李慕凌瞳孔一震,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认出,那是青鸾生母留给她的遗物。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却见一只冷白的手稳稳将玉簪抓住,握在掌心。

下一个瞬间,李慕凌猛地反应过来,甚至顾不及掩饰,愕然看向那张极尽风华的冰冷面孔。

青鸾的玉簪为何会在宁晏礼手中?难道是昨晚漪澜殿的事将她也牵扯出了?

不,不会。李慕凌很快否定这个念头,青鸾的细作身份连他长姐都不曾知晓。

可是眼前……

无数猜测如乱麻般从脑海跳出,李慕凌忍不住从牙缝中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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