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好耳闻宋携青之言,只想捂着两耳寻个洞穴钻入,她清楚地感受到,四下的注目皆因宋携青此言齐聚她身。
宋携青胡诌乱造的本事倒从未路遇敌手。
尤衍虽说已是半个阶下囚,然他专横几十余载,怎甘只因宋携青的三两论辞遂对祝好赔不是?他正欲反唇相怼,本是在旁观望的裴应忱却率先启言,“宋氏言之有理,再且,本官方才已明,公堂之上不论男女只当平权,尤氏,你不该以‘荡|妇’一称有辱祝氏。”
尤衍激愤难消,可见裴应忱如此诤言,他怎敢不向祝好赔错?是以,尤衍面挂不忿,遥遥朝祝好拱手道:“方才尤某气急攻心,有失分寸,还望祝姑娘勿怪。”
“敢问尤大公子,您是朝何人作歉呢?”祝好不打算轻巧地宽宥他,“您站得这般远,民女怎知大公子可是真心悔悟?再者,赔歉之言是否太甚悄声?音如细蚊,实教人难以耳清。”
宋携青在一旁附和,“如此,烦请尤大公子,移步至翩翩近处赔礼作歉。”
尤衍眼观裴应忱未见阻意,想来正是默许他们一干人的作派。
岂有此理!她夫妻二人在此一唱一和,简直欺人太甚!
然尤衍只得近身向前,他再次拱手作揖,此番语调倒显几分诚挚,“尤某愧对祝姑娘,不应以‘荡|妇’贱名称之,千错万错,皆在尤某。”
尤衍歉言方尽,立足上堂的裴应忱紧接道:“如今,想来尤氏于宋氏已无存疑之处?诸证亦皆呈堂,若苦主与被告再无另事需禀,本官遂可依律定案。”
此言既出,众人心下俱是一紧,祝好一行自是忧虑此案立定的罪刑不足严峻,反观尤衍,却是危惧此案定得过甚惨厉。
如此屏心静气的时节,临扉衙役上前报呈道:“裴大人,林主簿求见。”
“传。”
林主簿?尤衍倏忆此人,淮城诸官谁不曾与尤家往来结交、沾点亲故?可偏偏这位林主簿生性淡泊,视名利于空物,尤衍连番以万贯财帛相诱皆闹了个空,为此,他甚或令张谦累次揪他小辫,林主簿今儿个临堂……莫不是开窍了?
嗐,尤衍暗喟,他虽只是个区区九品的主簿,然则,若愿在裴应忱跟前替他宽言几句亦是好的。
林主簿身穿官袍挺腰步近,他年未半百,却已庞眉白发鹤骨霜髯,尤衍见他入堂即跪,心中的期冀复增几分。
林主簿整袖叩拜,“下官见过裴大人。”
裴应忱:“主簿何事需禀?请起身再言。”
“是。”林主簿撑膝站起,他先是眼观跪堂的尤衍,方才道:“十年前,小女因与尤衍的姬妾事发口角,尤衍得知此事,竟与家仆将小女围堵荒郊,她年芳二十,腹中已有七月身孕,却因姑娘家不大不小的闺事被一众人活活殴打致死,可笑下官身为此城地方官,却难保小女平安!”
他言此,已是涕泗流涟,“下官,曾作人父,敲击登闻鼓,亦与祝氏一般,身受笞刑,乃至越刑!岂可存用?整整十年!小女仍作堆集负冤的枯骨,荒草已覆坟头几尺高?!尤衍此人,竟欲以金帛贱买小女性命?他怎配?!怎敢?他一生害人无数,小女亦被他弃之度外,可下官既作父身,更为官吏,未敢将诸例冤案遗却,下官理当拨乱反正,心向昭昭!”
“什么玩意儿?”尤衍气结怒喝:“你个狗官!而今见老子栋朽榱崩,你遂生胆开首‘拨乱反正’?林主簿既是一腔大义正骨,敢问,先前躲哪儿避难……”
尤衍猛地住嘴,只因裴应忱投向他的双眸分外僵冷,犹如凛冬深埋于霜雪下的钝刀,欲将他的喉舌割裂。
裴应忱:“林主簿,实证可齐?若存证,待此堂事毕,呈于本官堂案。”
林主簿跪谢,“下官一身残骨,唯盼淮城莅临明官,所幸,天不负我!”
至此,众人皆以此事遂近收尾,未想,衙外群潮中,倏然冒出个十来岁的髡首稚童,祝好认得,正是笞刑时为她鸣不平,加之送伞予她的孩童。
“裴大人!裴大人!”稚童高举两手挤身前列,他憋得小脸通红,“我也有冤!我也有冤啊!大人!”
他紧紧环抱一侧檐柱,不令己身被人流冲到后列,“我名唤清规,今将十岁,家住秋杏巷东村二屋,家母为拾花坊乐妓,十一年前,尤衍至坊中听曲,他借势强占家母,家母不堪受辱,自戕而亡。”
尤衍皱眉,“自戕?既如此,关老子何事?再说了,你娘死都死绝了,以何为证?照你这么说,事发时,你个小崽子甚至尚未出世,仅凭你此时的一己之言,怎判真假?拾花坊本就是眠花宿柳之地,你娘能干净到哪去?不堪受辱?乃至自戕?你唬谁?呸!她若这般冰清玉润,怎作妓子?”
裴应忱遣差役将清规请入内堂,清规立身正中,他挺直腰杆续言:“我娘虽为乐妓,却不曾卖身,你既强逼我娘行有违人理之事,就该伏法!”言罢,清规直勾勾地目盯尤衍,他目中猩红溢泪,“我便是人证、亦可为物证,更为实证!”
“你是不是想骂我‘孽种’?,我亦痛恨筋骨所流为你污血,可我啊,亦是我阿娘,曾在世的证据,更是为她鸣冤的铁证,是以,十年来,清规拼力苟喘,只为亲见你下地狱。”
数十载,此城蒙受尤衍欺辱之人不知凡几,因他丧生之人更是难以胜记,众苦主虽痛心切骨,却唯有息事宁人买静求安,而今既见方满十岁的小娃娃皆有这般大的胆气与之抗衡,此外众人忽忆祝娘子衙外豪言,心目亦因二人激起层层涟漪,后成滔天之势。
“裴大人!草民亦有冤要禀!上月草民举家至西街布摊,只因尤氏自个不顾路,致膝处偶撞摊角,尤氏便将草民的摊铺砸了个净!不只如此,尤氏对此竟概不赔付!甚以一家老小性命恐吓草民!”
“裴大人!五日前,民妇的老母行足鹊香街,只因其母老迈步缓,尤衍觉着老母阻他大道,遂对其母拳打脚踢,民妇之母,现今仍旧卧床难起!”
“裴大人!尤衍夜半路经草民家门,因草民外院豢养两只家犬,犬儿见尤衍夜半露尾藏头,遂出声狂吠,岂料翌日清早,尤衍竟将草民的两只家犬双双毒害!大黄与小黑随伴草民数年,较之家人何异?尤衍此人简直猪狗不如!”
一人起首,后人尾随,鸣冤叫屈声捱三顶四,将尤衍骂得狗血淋头。
衙外一差役顶着群情鼎沸的谩骂声费劲地跻身内堂,“大人,祝氏姨母在外求见。”
祝好闻此,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嘴角。
祝岚香入堂,民众的声息渐渐低没下去,她福身道:“裴大人,民妇此行,只为翩翩人证,尤大公子半月前确以二十两通买翩翩作其父之妾,民妇却不曾细想,他竟欲借翩翩干此等阴私。”
实则此案她已无须特意上堂佐证,毕竟尤衍的罪状已是板上钉钉,而祝岚香来此,只为博得祝好与宋携青的恩情,事后好自俩人囊中狠收一笔薄利。
裴应忱亦觉她的口供尽是赘言,他颔首表示已解,正欲遣其下堂,尤衍却出声打断道:“祝岚香,老子倒是险些将你给忘了,难为你却时时惦念着老子呢?别以为老子不知你打得什么算盘,你今个儿既是主动上门,就别想着全身而退。”他自亵裤掏出小半截纸,众人俱是惊怪,方才尤衍已缴收如许书证,没成想……亵裤内还藏着物什呢。
尤衍将其展开,众人只能依稀觑见纸面的两枚钤印,“裴大人望您亲眼!此书乃草民与祝岚香共署,上头所书皆已述清草民买下祝好只为令她作葬!祝岚香亦已立字印钤!她既为草民同谋,怎配作证?别的,想来不必草民多言吧?”
他朝祝岚香呸道:“幸得老子未雨绸缪!你们都想老子死是吧?也罢,老子拖一个是一个!黄泉路上尚有伴!还有谁?!啊?”
祝岚香如何能坐得住?她忙不迭朝尤衍处小跑,却被监守尤衍的两名差役相阻,她急得心肺齐烧,祝岚香自是记得这张文契,当初尤衍只言此书为双方凭证,因尤衍催得急,乃至她连纸面所书墨字皆不及细看,毕竟,以祝好半月前的名声卖个二十两已是天大的好事,不意竟被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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