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衍已顾不得因父尸所致的恶心。

“你胡扯!”他强捺呕意,遥指立身尸侧的女子,“我父亲,分明是在半月前迎妾当夜因心悸而故!你这疯女人处身公堂尽言无根之论,欲意何为啊?!明堂岂是尔等小女人所能置喙之地?”

“尤衍。”裴应忱神目如电,眸中一片冷霜,“公堂内人人平等,不论男女更当平权,不可因性别低人一等,此堂为明清正,诉冤之地,并非庙堂帝辇,未列三六九等之分,再者,她隶属大理寺名下仵作,岂容你撒气?”

尤衍耳闻心骇,他跪地膝行几步,急辩道:“裴大人教训得是,草民不该出此妄言!可大人,草民当真不曾以活人作殉啊!草民的父亲年事已高,随携疾患在身,草民寻遍名医亦无法令其父病势转缓,草民只好求神拜佛,以重金求请素有盛名的裘道长画符作法,裘道长告知草民,父亲实为阴鬼所缠,破阴之法便是为父亲新纳两位小娘子,言下之意,在于冲喜。”

祝好明讽道:“方才尤大公子一口一个‘小女人’,怎么,你父亲尚需我们这种‘小女人’来续命啊?”

堂外围观大众听闻祝好此言皆捧腹大笑。

裴应忱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块手绢大小的素面衣料,待裴应忱将其铺展,众人得见,俱是一惊。

“尤氏,你所言裘氏,已于三日前自缢,临前,他曾书下诉状呈至本官案前。”裴应忱晃动以两指夹钳的血书,“他不惜割腕,以血作书,所诉,是你以财权血亲胁他为你之证,裘氏言,你以药入毒弑父归西,至此,你长夜受冤魂所扰,夜不能寐,故而请他作法驱邪,裘氏为护血亲,告知你唯以两位妙龄未婚女子陪葬方可使其父安魂,而你,也的确受此恶法。”

尤衍眯眼锁盯裴应忱手中躺满血字的衣料,“裴大人,区区一纸血书怎可将罪名尽数推卸至草民身上?裘道长亦可污草民!再则,草民缘何毒害父亲?草民尊为尤家长子!迟早尤家的一切皆当归草民所有!既如此,草民何必多此一举?草民再如何蠢笨,又怎会如此冒进?”

是,裘道长是他请来驱邪的不错,可他何时以权财血亲胁于此人?!他又为何自缢而亡后书此状以命相诬?

裴应忱:“你月前代父携金至岐州谈商,奈何将百金尽数豪赌千金楼,更因此负欠岐州府太守家的小公子千银,小公子催得急债,碍于岐州府威势,你只好将随侍作人质压身岐州,之后亲返淮城凑银,不意此事被尤琅得知,尤琅未念父子情谊予你欠银,不止如此,更甚将百年基业承传次子,你情见势竭,加之小公子频频催讨,你只好出此下策——弑父夺财。然尤家百年大族,更迭家主转名产业岂可一夜而蹴?因此,你尚未将债银返还小公子。尤琅因你丧故,你寝间难寐宛受祟扰,是以,你求请裘道长莅临家宅作法,并以殉葬邪道安魂。”

裴应忱将血书细心收存,问言:“是与不是?”

尤衍欲言无声,裴应忱补充道:“张谦不知此事因由,你亦未敢相告。只因你负欠小公子重债,唯恐张谦碍于岐州太守之名将你供招,尤氏,你无须急着狡赖,小公子与本官同行淮城,倘你有所辩,本官可随时传小公子入堂与你对簿。”

“以及,你今早遣杀手隐伏依水街拦阻本官一众,很不巧,本官未乘此舆而行,你是不是在想,为何本官如此定准此事为你手笔?”裴应忱凛声道:“江湖之人,多是亡命之徒,他们虽不惧生死,却非全无短处,本官不过问询尤大公子予以几多酬金,本官愿以三倍之数通买此讯,你既可以财帛遣其卖命,本官亦可以高倍财帛令其招供。”

虽则,就算他不以巨财相诱,亦已猜得主使为尤衍,此行不过是多个口供。

尤衍听言至此,已是骇得唇齿打颤,汗珠子更是自他的额角扑打在堂内的冷砖上。

裴应忱令仵作与尸证离堂,其后遣猎户曹资入堂,裴应忱于众跟前向他对簿当日救祝、方俩人的细情,确保所言与祝氏初审所诉一致后,裴应忱究问道:“曹氏,崖下茅屋为你久居之地?”

此问倒与殉葬案无甚干系,曹资却不好随意而答,他下意识瞥视尤蘅,见尤蘅假作未觉,曹资这才道:“回大人,茅屋确为草民长居住地,然草民因行猎之故,时时风餐露宿,并非每夜皆歇此屋。”

裴应忱未视曹资,反倒着眼尤蘅,片刻后,他吩咐道:“曹氏,你若无另事相诉,即可退堂。”

众人不免生疑,京官审案与地方官大相径庭,裴应忱不单所问怪僻,问言更只寥寥两句。

裴应忱:“尤氏,你可需辩正?”

尤衍徐缓抬首,面色与死灰无异,“尤家名下营有药所,草民存疑,‘荑苓’混药难验,仵作既言其父已故一月,时日经久,如何能从尸中探出此药?准是歹人近日方将其药灌注父尸,欲以此谋陷草民!”

裴应忱见他仍旧冥顽不化,只好为此案凿下铁钉,“尤氏,你可曾据闻‘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错,荑苓若与旁的药剂相混确实难验,倒并非毫无所查。何况,本官不只依此为你定下罪状。”

“其一——你父亲年事已高,生前请匠人打好棺材实属常事,蹊跷的是,你若未先得知方氏会于入尤家当夜亡陨,为何月前特命匠人添打棺材?况且,还是将将好的两副,正对上祝、方俩人之数。其二——你父亲方故时,虽将他的尸身浸沉防腐药浴,然只可维系表肤不作腐而已,实则内中五脏六腑早已深受腐虫肆虐,因此,祝氏擦身送葬仪队方可闻得异处,是以,愈发坐实你父亲的陨期与你言行难致。其三——倘真如你所言,你受旁人所诬,然你父亲尸身腐化的程度,加之入肤的防腐药浴,诸事种种,皆须深思长计,并非一日而蹴,尤氏,你当以何解?”

“人证、物证、诉状俱在。”裴应忱语气骤冷,“尤氏可认?”

如裴应忱所言,此案已是板上钉钉,既如此,他怎可不认?为今之计,只得想法减缓罪刑,于是尤衍连连磕头请罪,血浆自眉心淌流,他万分至诚地道:“草民知罪!草民知罪!裴大人,草民行此恶果只因一时被私利迷昏了脑!所幸祝娘子与方娘子未见性命之忧,否则,草民就算死也难将此果偿清啊!”

言下之意,重于提醒裴应忱与在众,他尤衍的确亲行不法之事,然祝、方两位苦主并无人因此亡故,此案当从轻判。

祝好齿冷,她近日饱受酸楚,眼见局势开始扭转,自是不甘放任尤衍寻获喘息之机,祝好猝然下跪,“裴大人,民女尚存苦冤欲诉。”

裴应忱颔首,示意祝好明言。

祝好字字铿锵:“此案初审,尤大公子与张大人合污,擅用私刑,笞刑本当三十,却令民女多受四笞,不只如此,甚而于刑荆上私淬番椒汁!令民女宛受万蚁啃食之痛。事后,民女请仲春堂秦女医就诊,此事民女有意传扬,因而人人皆知,想必尤大公子亦知?”祝好向裴应忱一拜,“裴大人或可请秦女医上堂问话。”

尤衍闻讯却不吃紧,反倒撺掇道:“好啊,祝氏请便!届时若存诬告,可需罪加三等!”

祝好剜了眼尤衍,她续而道:“尤大公子不惮,是早已将秦女医买通?”她笑道:“你大抵不知,我虽请秦女医入宅诊疗,亦请了旁的医师复诊,只是未将此事外传。喔,就算尤大公子有此手段,将就诊祝家的医师尽数以财权诱之,我背上的笞痕却不会欺骗在众的眼目,我只需临堂褪衣,请大伙一觑遂清。”

这便是她当初为何甘愿捱痛亦不令宋携青为她化去脊背诸伤的原由。

创口亦可作利器。

“裴大人,草民亦可证,张大人初审之时,的确越刑四笞。”

尤衍难以置信,他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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