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化血海,圣人识海中有异质侵入。

“许久不见了,圣人。”

血红识海间,凤凰花树的根部扎在沸腾血池里,是花中最惊艳的美人。

飞花深处,转世圣人恢复元神清霁本相,身着三重雪,是天地间唯一的白璧无瑕。

有人唤他,谢衍循声望去。

魔息浓郁,杀意冰冷。不详红雾在此缭绕。

魔君的身影如缥缈孤鸿,从远处走来。

他的修长指尖滑过披拂的墨色长发,玄色衣袂飞扬,绛红勾勒暗绣,好似一段春风挽起珠帘。

再看去,青年的身形修长匀称,手腕与脚踝皆拖曳着沉重铁链,玄铁楔钉贯穿琵琶骨,赤血浸透了黑金色的外袍,滴滴答答如落雨,随着脚步,洒在前行路上。

地狱里爬出来的极恶艳鬼,教人沉沦堕落。

谢衍沉寂片刻,轻叹:“许久不见,别崖。”

殷无极清醒时,并不像初见那般疯魔。

他眉眼俱是浅笑,嗔怪道:“您这般冷淡,不欢迎本座?”

不等谢衍回应,他抖抖手腕上的铁链,叮当脆响。

他扬声,“也对,是本座放肆,擅闯圣人识海,合该被您教训。”

他肋下空荡荡,像是被人生生剜出灵骨,徒留血肉模糊的伤口。

殷无极的指腹摩挲丹朱色的唇畔,破碎的靡艳,看似步步威逼,却是句句控诉。

“以山海剑挑开肋下三寸,从血肉之中剜出魔骨——那种剧痛,倒是让人万分难忘。”

一千五百年前,殷无极入魔后,卡在他肋下的破碎灵骨逼他疯魔,的确被谢衍剖去。

谢衍甘愿剖开自己的胸膛,取圣人灵骨替他填补空白,为他窃运偷天,渡过必死的天堑。

从此,他们师徒血连着血,骨融着骨,拆分不开。

谢衍却赔上了通天道途,修为大损。

一直在救他的人,最终却伤他最深。爱与恨,他都已经分辨不清了。

殷无极的眼眸绯色流转:“……本座就是在卖惨了,圣人打算怎么罚本座?”

谢衍似乎不愿面对这段过去,语气微沉:“别崖,莫闹,变回去。”

帝尊冠绝天下,却在他面前心机地露出这般伤势,将少年时受过的苦,当做刺痛师长心肠的刀。

他不好过,也不要谢衍好过,报复心重的很。

这很有效。

“谢先生。”殷无极径直用了过去的称呼。

他噙着笑,也不掩饰,反而拂衣抬袖,在他跟前和炫耀伤口似的转了一圈。

“……这模样不好?”他笑着,“上回与您不欢而散,就算是本座,也会怕您一剑砍过来呀。”

既然是在识海中,谢衍也懒得披着“谢景行”的名姓与伪装和他说话。

帝尊胡闹,孩子心性,疯疯癫癫的。圣人性情冷静,却向来顺着他,得顺毛摸。

在识海中,没有天道窥伺,仅余他们二人。

明明是肖似语气,但谢衍身上那伪作的温和气质褪的干净,“陛下说笑了。”

谢衍漆眸扫去,语气毋容置疑:

“吾兵解转世,修为尽散,元神空有圣人境界罢了,别崖难道还怕为师动武?”

殷无极一哂,“圣人神机妙算,难道没留后手?”他半点也不信。

谢衍意有所指,似在暗示什么,道:“昔日的谢衍死在五百年前,如今的谢景行,不过是一名落魄宗门的小弟子,修为微末,当不得陛下高看。”

“圣人教本座诗书礼易,敬您一声‘谢先生’又如何?”

他冷笑,“本座爱怎么叫怎么叫,您不服,不肯认,和本座有什么关系。”

“别崖……”谢衍神情无奈,墨发束冠,轻轻飘拂。

殷无极偏要与他对着干:“谢先生高洁如天上孤月,五百年须臾已过,怎么还是那副犟脾气,还要和魔修撇清关系……”

“嗤,倘若要撇清,圣人又何必把本座关着不放,杀了就行,一了百了。”

“……青史一册,半卷污名,难道就值得?”他声音低沉下来,似在迷茫。

谢衍从殷无极的故作情态中,寻到几分前世的熟悉感。

他的怅然、不甘、惶惑与失措,通通掩饰在疯癫之下,虽说变脸如翻书,又莫名好懂得很。

师徒反目后,圣人看惯了九幽下帝尊的冷嘲与热讽。

爱恨难舍,又添新仇,纵有千年私情纠葛又如何。

一圣一尊的末路,不过是宛如囚牢中的困兽,彼此撕咬罢了。

殷无极会咬他的脖子,会划伤他的脊背,会与他至死搏斗,却早就不在师父面前撒娇讨怜了。

殷无极掀起眼帘瞧他,纯白高洁清霁,越瞧越恼恨,“先生负心薄幸……”

谢衍费尽心思哄徒弟,甚至拉住他缠着锁链的腕子,“也不至于说我薄幸……”

他想解释,违背天道、逆转天命必然付出代价,又颇有顾忌,不敢对他说飞升真相,平白惹他疯癫。

殷无极见他犹疑,更是大为恼火。

他晃荡着腕上作响的铁链,甩开谢衍触碰的手,故意扬声道:

“谢云霁,你对本座做了那么多坏事,如今却说什么仙魔之别,非要与旧情人撇清关系!这难道不是始乱终弃?”

谢衍阖眸,他无法否认。

在九幽之下,的确是他偏执,要魔道帝尊当他一个人的囚徒。

近三百年,不见天日,殷无极只能注视他的脸。

他们见面时,殷无极发的那些疯,于他们的冤仇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克制极了。

“别崖,你可真是来要我的命的。”良久,谢衍倏尔叹息,算是向他认了一败。

殷无极见他退让,才两袖一振,将身上伤痕悉数消弭,脸色稍霁:

“这样才对,圣人倨傲这么多年,如今虎落平阳,也多少该懂退让的道理了吧。”

说罢,他得胜似的,径直逼近,捏住师尊的下颌,似要吻他。

魔君近乎昳丽的妖容越靠越近,赤瞳灼灼,迫使师长直视这致命的魔魅。

谢衍合起眼眸,默念清心诀。

“怎么,圣人不敢见本座?”

见他阖目,殷无极脸色一沉,透出些戾气来,语笑时颇为森然。

帝尊的容色美的太有侵略性,让人难以移开眼。谢衍念清心诀,是怕被旧情人勾到,以此维持表面冷静。

他是做师父的人,还是要面子的,若是被漂亮徒弟勾住不放,道德和伦理往哪搁?

算了,也没有那种东西。

谢衍还是不愿冷落他,习惯性地揉了揉他脑后的软发,像是在捋一只皮毛漂亮的小兽。

“别崖。”他温言细语,摩挲他耳根处的软肉,“并非如你所想。”

殷无极嘴上厉害,此时被师长触碰,却陡然僵住了。

他不知所措地抬头,绯眸茫然片刻,眼睫颤动:“……别、别碰,谢云霁你——”

谢衍很会哄孩子,顺势撩开殷无极的额发,在他眉心亲了一记,“我不是故意丢下别崖不管,好孩子,不要生气……五百年前的事情,等到有机会,我会慢慢说给别崖听。”

“现在还不行?”

谢衍顾忌,“……还不行。”

他的修为未达圣人境,现在躲在“谢景行”的气运之下,有些话必然无法说给他听,否则会招来天道干涉。

殷无极听得,他说不得。

殷无极听他又说些囫囵小话,半点也不提原因,只是一个劲地敷衍自己,顿时恼了。

“谢云霁,你以为本座稀罕?本座富有四海,整个北渊对本座唯命是从,日子过得好着呢。”

“本座才没那么贱得慌,非得熬着岁月等你,追在你身后苦苦求你,圣人祭也不过是随便去去——”

他处处矛盾,凌乱又颠倒,狠话还未撂完,又被师尊揽着脖颈,摸了后脑,原本扬高的声音登时熄了。

绯眸细细颤抖着,可怜又可爱。

阴晴不定的魔君气场褪去后,他被谢衍抱住,按在怀里,又是昔日师尊膝下的娇娇儿了。

谢衍不以为忤,见他静了,就把乖乖小狗抱在怀里,慢慢拍着背安慰:“别崖,我不见你,一是怕你疯的厉害;二是单纯不敢见你罢了。”

“有什么不敢的?”

殷无极被他抱着,长发披拂在他的白衣上,却抬眸,嘴上不饶人地讥讽,“怕本座杀你?”

“死又何惧?”

谢衍不在意生死,怕的却是旁的东西。

殷无极想起梅花林再遇,谢衍甚至还百般否认身份,坚称自己是“谢景行”。

非得他叫破圣人谢衍的名讳,又百般激怒,他才肯承认身份。

这分明就是把他当儒门三相一般糊弄!

殷无极心里酸水又冒出来了,非要与儒门三相争个短长,恨恨道:

“谢云霁!若非那日你被我认出,你是不是压根不打算找我,也不打算承认身份。就算我发疯死了,你也不肯一顾,也就由着我死了,对不对?”

殷无极越想越气,整个人都窒息了。竟是浑身颤抖,魔气又开始动荡。

“……别崖莫闹。”谢衍识海脆弱,哪里受得了他的折腾。

他的脸色微微苍白了些,发出带着鼻音的轻叹:“……修为散的七七八八,你闹起来,我受不了。”

殷无极立即平息了魔气,惶然失措地展开宽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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