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张月盈带着杜鹃溜得飞快,转过一段红墙甬道,登上两段石阶,才敢稍微停下脚步喘口气。纵是如此,她们也不敢多留,继续避过沿途有人之处,隐去行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先回了客院换了身衣裳。
为防万一,今日这身装扮日后都莫要再穿出门了。
只可惜这新做不久的裙子了。
换了身缠枝花卉湖蓝窄袖褙子、翠色小簇团花旋裙,并小半副莹石钗环,几乎变了个模样,张月盈才让杜鹃留下照看院子,换鹧鸪跟着她去与冯思静、何想蓉汇合。只说路上不慎,衣裙上沾了污泥,耽误了些时辰。正巧冯思静与何想蓉也厌了风筝,三人相伴去了东山寺后山深处的幽谷赏泉,半日下来倒是也相安无事。
晚间,瓢泼大雨倾泻而下,雨声滴答,轻叩瓦檐。
雨天道路泥泞难走,一番商量后,三人索性今夜暂且留宿寺中,遣了下人轻装往京城报信,以免家中担心。
院中禅房早已收拾妥当,虽陈设简朴,用具却一应俱全。活动了一日,张月盈身上粘腻,沐浴更衣后,任由鹧鸪在身后用帕子擦拭着头发,目光落在桌上一支净白瓷瓶,里面放着一只新鲜欲滴的梨花,耳畔是窗外的阴雨霏霏,思绪渐渐飞远。
削葱的指尖轻点桌面,不知怎地,张月盈竟想起了下午无意间撞见的那一幕来。
提心吊胆了半日,至今还没有什么人找来,亦或者旁敲侧击地打听消息。是那人就此放过,还是所听见的内容本就不甚重要?
细细思量,那人与圆善大师言语间提及的什么“往事”、“帮忙”之类的从没有具体所指,可做的文章多了去了,何必节外生枝大肆寻人。
还有……那个声音仿佛在哪里听过。
至于其中所指,知道的越多,麻烦越大,张月盈不欲深究之前撞见的另一人的身份与其话中之意,可偏偏心愿难从。
翌日清晨,用过早膳后,张月盈三人去往大雄宝殿进香三柱,正往山门处去乘车回京,绕过一道仪门时恰好撞上了圆善大师。
张月盈眼神极好,立即瞧见了立于圆善大师身后的一位年轻公子。
乍而望之,仅一袭石青锦袍,容貌之盛,不言以表,让人忍不住自惭形愧。
此人神仪明秀,朗目疏眉,却面色略显苍白,眉眼间深藏几分病弱,显然不太康健。
“圆善大师!”张月盈三人尚且还在为来人的容色所惊,连忙收回视线,循例双手合十向圆善大师行了一礼。
“这几位是?”男声泠泠,恰如珠玉相击,似泉暗流,却难免带有一丝藏不住的弱气。
张月盈的动作一顿。
就是这个声音!
她的记性本就好,更何况声音的主人昨日给她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张月盈思忖一瞬,心中便有了定论。
“回殿下,”率先开口的是冯思意,“臣女与两位好友特来踏青进香,今日正要回去。”
“嗯。”沈鸿影点头。
张月盈半低着头,和何想蓉跟着冯思意的动作行事,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沈鸿影一发话,便紧跟着告辞离开。
眼看着几人就要出山门,却听沈鸿影一声:
“稍等!”
三人转身,便见沈鸿影款款而来,和风轻拂,在旁人眼中是翩翩郎君,美如画卷,张月盈却如临大敌。
难道……被认出来了?
张月盈呼吸都停滞了。
“不知是哪位的珠串掉了。”他轻轻笑了笑。
张月盈摸了摸腰间,黑眸微微睁大了些,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
“是臣女的。”
张月盈话音方落,沈鸿影又缓步上前,陌生的气息靠近,张月盈下意识后退几步。
头顶阴影垂落,张月盈低头,他的掌心赫然躺着一串玛瑙。
“多谢殿下。”
张月盈飞快地拿起珠串,指尖不经意轻轻一触他手心,霎时间烫的惊人,道了声谢,声音小的不能再小。
“山间风凉,你们还是快些回去。冯二姑娘,代我向平乐堂姐问声好。”
冯思意答应下来,拉起张月盈与何想蓉就走。
沈鸿影没再为难,看着她们行礼离去。
直到她们的身影隐没于石阶之后,沈鸿影依旧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手掌,须臾垂眸,遮盖住眼底阴沉的神色。
走在长长的台阶上,张月盈只觉身后的视线如影随形,直到登上马车后,她方才逃出生天,问何想蓉道:“刚才……也不知是宗室中的哪位殿下?”
何想蓉摇头,自进京来她大多在自家文官的圈子里打转,对此不甚熟悉。
冯思意则不同,她母亲就是县主,外家更是宗室的实权郡王,宗室里都是她的亲戚,自然熟稔。
她轻咳一声道:“那是四皇子殿下,若论亲戚关系,算是我表舅。”
张月盈呼吸稍顿,她想过那人身份地位不低,却没想到竟是皇子之尊,故作镇定道:“我看他与圆善大师似乎极为相熟。”
冯思意道:“那是自然,外甥能不与舅舅亲厚吗?”
比如她自个儿和姐姐就经常回如阳郡王府小住。
至于圆善大师,先皇后出身承恩侯府,圆善大师便是先承恩侯的第二子,十五岁随父征战沙场,于西北边境立下赫赫战功,因功被特封为平西侯,风头一时两无。他却不知为何,在二十二岁之时突然削发出家,皈依佛门,成了东山寺的主持。
“但圆善大师佛法讲得极好,仍旧颇得陛下看重,时时令人传他入宫讲经,奉若上宾,真可谓是厉害的人不论做什么都厉害。”冯思意啧啧叹道,“四皇子殿下自八岁坠马后身体伤到了根本,时常在各处养病。这不,才从江南回来就来找圆善大师了,估摸着是要在东山寺住上一些时日。”
“原来如此。”张月盈暗道。若是外甥,求舅舅帮自己什么忙,倒是在情理之中,想来自己只是无意撞见了甥舅二人私下说家事,没有什么好大不了的,自然也不惧外人知晓。
张月盈轻抿一下唇:“倒是不常听说这位殿下。”
冯思意道:“四皇子殿下不常在京城嘛,比起烈火烹油、京中人人奉承的三皇子殿下,自然算是默默无闻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有一点是公认的,我相信你们刚才也看到了,四皇子殿下是个实实在在的美人,脾气也是极为温和。去年他难得在上元佳节露面,隔着重重灯火,其姿容依旧征服了京城所有的男女老少,甚至还得了个‘玉郎’的称呼。只可惜那是看他的人潮汹涌,殿下身体不适,早早退场了。”冯思意说着流露出颇为可惜的模样。
“难不成里面也有你一个?”何想蓉忽而插嘴调笑道。
冯思静也不害臊,轻轻推了何想蓉一把:“这热闹谁都喜欢凑,美人嘛谁都喜欢看,有什么好大不了的。说是你们碰见了,难道不想去看看?”
“冯二姑娘你呀说得对,当真是句句直戳人心。”张月盈与何想蓉皆捂嘴笑了起来。
随后,三人乘马车回了城内,中途绕道百花楼用了午饭,各提了一盒春日的时令点心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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