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风才转暖,益阳城内的柳梢已蒙了一层翠色。

嘉渭巡抚递了奏表上来,称虞江有神龟现世——铜盆大小,通体霜白,龟壳上纹路错杂,隐隐看去竟似是“梁祚万年”的字样,巡抚即时上表,极言圣天子治下海晏河清,得天降祥瑞。

朝会上,天子看罢喜不自胜,起了南巡的心思。

天气尚寒,张已膝头依旧僵痛,缓缓挪步出列,拱手劝阻:“嘉渭一带水匪啸聚,屡剿不绝,臣以为陛下万金之躯,身系社稷,不宜南下。”

天子面色不快,冷笑一声:“大梁王师,还怕区区匪盗不成,张阁老多虑了。”他倚坐案后,眸光垂下,自殿前诸多臣工一扫而过。

殿内一时杳然,天子的态度众人都看得分明,此事已是定局。

张已埋首一揖,默然退了回去。

天子面色稍霁,缓声问:“嘉渭都司饷银贪腐的案子还未论定?”

张已闻言复又出列,沉声答:“此案陛下交由三法司会审,臣等连日审理,刑部同大理寺已有论断,”他微微一顿,垂着眼眸不曾旁顾,“可都察院,似是还有疑议。”

晏云晚眉梢一跳,不等天子发话,拱手道:“此案尚有诸多内情未明,臣以为宜审理清楚再做决断。”

嘉渭都司浮州卫一名千户多年克扣军士饷银、贪纳空饷,被军士层层揭举,由指挥佥事贺颖一纸弹章参到了内阁,上达天听。案子倒不复杂,只是此名千户的长姐正是卫国公府上的宠妾,其倚仗于此素日跋扈。事涉王公贵胄,天子交三法司会审,案子一拖便是两三个月,都察院内负责此案的正是她晏云晚。

天子不置可否,静了半晌,看向了二皇子萧清逊:“此案交由你来督办,务必秉公持正、厘清实情,尽快给军士们一个交待。”

萧清逊一时诧然,诚惶诚恐应了是。

散了朝,薛旻与顾循同乘一舆回去,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忽将此案交二皇子督办,可是储君人选,已有裁断?”所以才借此案替其在军士当中树威立信。

顾循凝眉,缓缓摇头:“圣心深远,尚难定论,历练之意确是不假。”

薛旻缓缓吐一口气,心中愈发笃定,五皇子轻浮浪荡,三皇子闲散无为,圣心必是属意于二皇子。

马车缓缓转过了街角,初春的风自窗外扑了进来。

顾循:“这案子,刑部同大理寺是如何断的?”

薛旻答道:“依律,断了斩刑。”大梁境内多少卫所,贪纳空饷之事屡见不鲜,若依此治罪,只怕那么些千户、百户斩都斩不过来,此次若不是军士哗变,也不会激起波澜。

顾循不由提唇轻笑:“难得张已这老狐狸如此果决,上弹章那指挥佥事应是他的人吧。”

“大人所料不差,”薛旻点了点头:“卫国公明里暗里都说过话,张已却一昧装聋作哑,若不是都察院拖着,此时那千户怕是头七都过了。”

他兼着兵部尚书一职,细究也有他的责任,张已一干人怕少不得以此做文章。

“都察院经办此案的正是我大梁朝那位女官,晏云晚,”薛旻沉声一笑,意味深长,“此人素来以清流直臣自诩,此案中却迁延拖沓,倒似有攀附卫国公之心。”

顾循不语,两指拨开车窗帘子,见栖雾阁前酒客络绎,楼上飘了一段琵琶小调出来。

他眸光寒凉如月,良久,蓦地弯唇一笑:“她是要,改制。”

***

“改制?”萧清逊一时震愕不已,直直看向了对面的人。

晏云晚面色不变,低眉答是:“放眼大梁,军中兵士换籍、逃亡已蔚然成风,上级官员为贪纳空饷隐瞒不报,是以多年来国帑虚耗而兵力渐弱。此案纵是将那千户斩首也不过是扬汤止沸。若要除此积弊,唯有改制,此案便是契机。”

宫内澄影湖上旧年的残荷枯叶交错,一众侍从皆退于十丈之外,湖畔水榭内唯有他二人。

萧清逊立在朱栏前,紧蹙着眉远眺湖面,默了许久:“全国那么些都司卫所,背后牵向朝中的高官勋贵数不胜数,改制,谈何容易。”看四妹妹的面子,他对朝中这位女官算是礼遇有加,岂料她于明泰殿外拦下自己,张口便是如此惊世骇俗之语。

“是,可陛下既将此案全权交予殿下,为国为君,何不放手一为?”晏云晚立在一侧,朝服明灼,沉眉望过去,“军中官吏蚕食军饷,大梁能战之兵十不足七,积弱日久,此制不改,若他日北魏寇边,如何能挡?”

萧清遥犹豫良久,慢慢开口:“大梁与北魏早已订有盟约,两国交好,边贸往来频繁,魏国岂会无故寇边。”

晏云晚唇角微动,却是无言,心内一时茫然,雍州、凉州才割出去四年,大梁皇族已早无收复之志了。

“魏人狼子野心、无信无义,见大梁积弱未必不会再生贪念,该未雨绸缪才是。”

萧清逊凝眉,轻声斥道:“这不是晏大人该关心的事。”祖宗成法已沿袭数百年,若贸然改制,朝野上下怕是要掀起无数风波。

他深深吐一口气,侧首望向晏云晚,微微弯了唇角:“三法司尽快再审一次,卫国公那边不必理会,此案拖了太久,流言纷纷,军中交待不过去。”

初春寒风拂襟穿袖,晏云晚顿了许久,心一点一点坠下去,埋首一揖:“臣告退。”她知道这位殿下的心思,怕开罪勋贵、怕众口铄金、怕出了差池惹天子嫌恶。

也,无可厚非。

马车回晏府时,正遇上现任的长宁卫指挥佥事崔载来访。

那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身形健硕,下颌一层短髯,见了晏云晚便拱手一揖:“见过晏大人。”

晏云晚连忙还礼:“晏府深受将军恩义,在下又是晚辈,万不敢受此礼。”

崔载摆摆手,扬声道:“何须客气,先前若无晏大人拼死进言,崔某怕也身首异处了。”

他道:“今日登门一来是在晏总督灵前进香,二来进京多日还未向老夫人问安,特来拜会。”

晏云晚遂引他去了祠堂,而后又去给晏老太太行了礼,再回前厅入座。

“我自景和十三年起便追随晏总督左右,大大小小的战役不下百场,”尸山血海中趟过来的汉子,说至此低头苦笑,神色甚是怅然,“当年晏总督战死,那么些弟兄,哪个不是打算将命舍在辽兀的,可等来的却是割地求和……”

晏云晚默了好一阵子,望了望庭前将绽未绽的玉兰,开口问:“如今大梁士兵逃亡已成痼疾,兵力孱弱皆起于此,我请教崔将军,当年晏总督是如何治军?”

崔载定定看她一眼,少顷,缓声道:“我朝兵制脱胎自前朝府兵制,军户屯驻各地卫所,世世代代皆为军籍,非是官至兵部尚书永不可脱籍。军户一人逃亡,家中旁人便须补上,地位卑微,世人轻贱,再遇有将官克扣饷银、私役军卒,其处境艰难万分,故而逃亡之事才屡禁难止。”

他叹了叹:“从前也不是无人上疏,只是沿袭百年,沉疴难起。而晏总督治军极严,且多是就地募兵,饷银不少,才鲜有人逃亡。”

日光照到了西边连廊。

晏云晚沉吟半晌,目光虚落至庭前青砖上,倏地浅声开口:“若是将天下军士皆改籍为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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