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念和谢家亲戚接触的人数次数掰着一只手的手指头都能数完。如今再度碰面,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认识谁。
她依然活生生像个局外人,根本插不上话。
挎包还挂在肩上,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眼看着一大家子人互相礼让搀扶着落了座,场面异常温馨和谐,自己却被晾在一旁。
强烈的窒息感声势浩大地涌上心头,一股郁结之气如何也化不开。
上首空出来的座位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留给谢持父亲的。
虽然他喜怒无常又面子大,受到邀请喜欢看心情赴约,但不成文的规矩终归是立在这儿的,时间一长大家便都心照不宣,总会习惯性地为他空出座位来。
谢家能从西南县城一步登天到皇城根下,全都得仰仗谢思谏。
平时再如何仰人鼻息,至少在外人眼前落得体面,倒也无可厚非。
黎念暗中观察片刻,发现靠近服务员上菜位置的座位还空着,便打算悄摸地挪过去坐下。
当一个默默转桌夹菜干饭的工具人就行,最好谁也不要来过问她的二三事。
反正只是临时扮演一下温良恭俭让的儿媳妇角色,很快就能脱离苦海了。
正当她要迈出第一步时,小臂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紧紧桎梏住,害得她险些往回栽倒。
惊魂未定的视线颤巍巍游移过去,她清楚地看见谢持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
还有侧脸。
这个角度不巧不好,将他骨相的优越之处放大到极致。眉骨鼻梁起起伏伏,宛如山峦连绵不绝。
明明一直在与旁人谈笑风生,哪能顾及她的扭捏局促。
可他偏偏游刃有余,甚至还有闲情在暗地里故意戏弄她。
背光处,指尖隔着西装外套轻薄的布料恣肆划过她敏感的手臂内侧肌肤,激得一阵微弱的酥麻。
黎念有些恼了,想要拍开谢持胡作非为的手。不料右手反被他握住,力度稍稍一带,整个人不自觉地朝他靠近。
夏天冷气开得很足,她的手沁得冰凉,裹在他的掌心里却感到干燥又温暖。
可惜谢持身旁的座位上早已被别的人抢占。
跳跳双手撑在坐凳的软垫上,欢快地晃荡着小短腿。
谢持偏过头,郑重其事地看着他:“谢予竞,我可以和你商量个事情吗?”
他和小孩子说话时,眉目低垂,相较于平时更添几分温润。
跳跳,或者说谢予竞,很吃被正经当作大人这一套。他神气十足地扬了扬下巴,“嗯哼”一声,看起来很是傲娇。
“念念姐姐是哥哥最喜欢的人,吃饭的时候我想和她坐在一起,你能不能让让她,到妈妈那边去呢?”
哈?
黎念闻言又惊又羞,下意识想要抽走手,却叫谢持攥得更紧了。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反倒更显得娇嗔造作。
她倒吸一口凉气,哀怨地合上眼。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
想抢座位可不兴欺负小孩儿啊!
谢予竞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从座椅上滑下来,站在原地叉着腰,认真发问:“但是哥哥最喜欢的人为什么不是露露姐姐呢?”
在场的吃瓜群众无不石化。
当着谢持货真价实的老婆的面提这茬儿,不怕人家回去闹翻天?
其言所指的露露姐姐大名唤作乔清露。她是郝芝宜的亲外甥女,背靠着叱咤政商两界的京城乔家。
乔清露自打在小姨和谢思邑的婚礼上对谢持一见钟情,便总爱私底下缠着他,甚至还专门追到法国去读了个商科,现在在巴黎工作。
至于二人在国外有过什么样的际遇,这些在京城干着急的亲戚们就不得而知了。
这件事在谢家是公开的秘密,大抵只有黎念不知。
——都觉得没必要再提。木已成舟,只能作罢。
郝芝宜连忙揪住跳跳的嘴角,把他拐到一旁,尴尬赔笑:“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别听他瞎说八道。”
又看向黎念,热络地拍了拍空出来的座位:“小黎,你也赶紧坐下吧。”
她那白得发腻的藕臂从香槟色真丝披肩的流苏里漏出来,双戴的玉镯子晃荡碰撞着当啷作响。
黎念拢了拢头发,对着郝芝宜微微颔首,笑得柔婉。
看起来似乎没有把方才的话放在心上。
但其实脑袋里还在循环播放那句哄小孩的话。
“念念姐姐是哥哥最喜欢的人。”
好肉麻哦……
她才不信男人的嘴。
彼时周珮文才接完电话从外面回到包厢里,眼瞧着一双璧人坐在一块儿,黎念的脸上还飞着可疑的红霞,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你们看这两个小年轻感情多好。”
谢持的小姑笑着附和:“是噻,之前听说谢持结婚的时候我就想见一见新媳妇了,哪晓得今天才有机会。”
小姑谢淼是家族同辈里学历最高的,毕业于沪城财大,手握ACCA和CPA双证,曾经供职于沪城某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后来回到“赫尔墨斯”接替周珮文的工作成为首席财务官。
“别个是飞行员,天天都在天上飞的,简直忙得很,哪像我们这些老果果嘛。”郝芝宜捂着嘴调侃道。
进门后就一声不吭的姑父突然发问:“小黎,你在哪家航空公司上班呢?”
黎念正准备把挎包挂在椅背上,闻言动作一顿。
“我在海云京城分公司飞行四部。”她程式化地笑了笑,神情有些凝滞。
成年人在饭桌上永远避不开的话题有三,工作、结婚、生小孩。
再叠加上谢持神秘新婚妻子的噱头,这顿饭她是别想蒙混过关了。
“海云啊,我刚好有个老同学就是那里的中层领导,哪天介绍你认识一下噻。”
“真的哇?那先谢谢姑爹了。”黎念故意提高了些音量,面上喜不自胜,心里水波不兴。
姑父和她见过的很多男性长辈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们的社交圈太广,有着在各行各业混得风生水起的朋友——
黎念早就懂得,社交场上的人脉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不必较真。
她只需要负责眉飞色舞地捧场。
“海云航空?不是昨天刚出事的那个吗?”谢淼惊声道,“小黎你听说了没,到底是什么情况哦。”
她昨天下班时看到了新闻软件的消息通知,但并没有兴趣点进去仔细看。
还记得推送标题写的是:
【突发!海云7897空中起火,返航大兴!无人伤亡……】
对于不知情的公众而言,新闻只不过就是朝露、流星,甚至风一吹就熄灭的烛光。哪敢想到这缕火星子能弹到自己身上。
“其实我就在那架飞机上。”黎念神色自若,像是在讲述道听途说来的天方夜谭。
她浅浅抿了一口白葡萄酒。是07年的半甜型雷司令,冰镇过后入口清爽而顺滑。
“安?”
“啥子喃?”
众人惊诧万分,同时发出的疑问有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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