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珮文的手机铃声响起,她仓促结束聊天,到厨房外的露台接电话。
黎念无所事事,瞥见餐厅流理台旁边堆着尺寸不一的托运箱。
全都是谢持带回来的。
她好奇蹲下来细细打量了一番。
重叠在最上方的梯形纸箱看起来有些神秘,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稀奇玩意。
尺寸略小的那个黑色行李箱磨损最为严重,上面贴满了托运条形码。字母数字的排列组合于她而言有些生僻,大多都是外航代码。
年代过于久远的贴纸泛黄翘边,新的条码直接覆于其上。
谢持不愿意撕掉这些狗皮膏药似的标签,但用马克笔在上面涂画了一些痕迹,想必他曾经丢过不少行李才有了这等经验之谈。
看起来像个恋旧又固执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对他一无所知。
黎念回到沙发上正襟危坐着,和闲不住溜达过来的林克大眼瞪小眼。
家里没人时,她一贯没坐相。
沙发是圆弧形的,她喜欢侧躺成一弯月牙。不想去餐桌上吃外卖,她就直接伸着腿席地而坐。
现下多了一人一狗几个大箱子,无形之中让她倍感压力,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总感觉得注意一下淑女形象。
林克摇着尾巴凑过来,用湿润的鼻尖轻轻蹭着她的小腿。
黎念还是有些害怕。她搂住靠枕盘着腿,往后挪了挪身子。不料林克直接把爪子搭在了沙发上,一脸无辜看着她。
她试探着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它的脑袋,发现它并不抵触,于是开始尝试用手掌摩挲。
小狗的毛发柔顺细腻,在傍晚的斜阳映照下反射着耀眼的浅金色光泽,看起来像是在主人精心呵护之下无忧无虑长大的。
“你叫林克对吗?”黎念紧绷的面色终于渐渐松弛下来,声音竟也不自觉地变得嗲嗲的。
林克像是听懂了一般,伸出粉粉的舌头舔了一下她的膝盖,然后把脸埋在她的掌心里。
它在示好,黎念出乎意料并不反感。
“小狗狗是要去拯救塞尔达公主吗?”她宠溺笑着,“姐姐给你做心心牛奶汤好不好~”
林克不满地吠叫两声表示抗议。
金毛怎么能随随便便喝牛奶啊喂!
黎念被它吵得像是想起来了什么。
她可不是专程来撸狗的,她是带着离婚的目的来搬家的。
远远瞥了一眼,周珮文还站在阳台打电话,隐隐传来阵阵笑声。似乎不用见到本人都能想象出她那眉飞色舞的模样。
眼下这个安宁祥和的氛围可不兴被破坏掉。她要平地一声雷闹分家,简直就是不懂事。
黎念双手捏住林克的腮帮子,愁眉苦脸对着它认真说道:“你别着急拯救世界,能不能先帮帮我,去跟你爸说一下我想和他……”
“念念!”
是周珮文的声音。她结束通话,满面春风地摇曳回了客厅。
黎念身形一滞,“离婚”二字刚到嘴边,忙不迭咽回去。
差点咬到舌头。
她站起身来,抚平t恤上面的褶皱,赧然一笑:“您找我。”
“哎,乖乖啊,”周珮文把手搭在黎念的肩上,笑眯眯看她,“我们两娘母去城里头给小持接风,吃顿便饭哇。”
和谢持一起吃饭?
黎念的掌心兀地多出了几道鲜红的掐痕。紧绷的指节泛着惨白。
周珮文操着一口资格的省城方言,尤其是经常被网络段子调侃的梅花音,总能被她发得字正腔圆。
独特而又浓郁的腔调仿佛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般,但却丝毫不会让人感到腻味。
以前在老家县城时,年纪小的女孩子都爱私底下打堆堆模仿她说话,因为显得洋气。
但是有些道理后来才懂得。
口音和外貌神韵、生活习惯一样,都是造化一刀一笔镌刻出来的塑像,并非简单粗拙的临摹画。
“你现在赶紧换身衣服,专门穿漂亮点儿哈。”
黎念看着满身珠光宝气的周珮文,再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拉夫劳伦t恤牛仔裤。虽然这副装扮样式休闲简洁,却把她该凸显的身形优点都勾勒出来,显得整个人舒展又利落,倒不至于拿不出手吧。
她想了想,没必要忤逆长辈的意愿。
还是回到衣帽间里仔细挑了件质感上乘的白色西装外套穿上,再搭配一些抬气色的素银首饰,微卷的长发依然披散着。
“妈,我们出门吧。”她亲昵地搂住周珮文的臂膀,浅浅笑了一下。
该见的人早晚得见。
周珮文眼风一扫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勾唇角拍了拍她的背,然后拎起放在茶几上的铂金包去玄关换鞋。
林克踩着小碎步跟过来,尾巴摇得很是起劲。
它以为自己要被带出去遛弯了,结果最后被黎念抱着强行塞进了局促的后排车座里。
周佩文名下这台AMGS63Coupe已经停产很多年,但是外表低调不过时,性能极佳,所以她一直舍不得换掉。黎念眼馋了它很久,一直心痒想开着玩,却始终没时间去考驾照,每次出门只能觍着脸让婆婆当司机。
说出来还怪难为情的。
A350那么大一架飞机都能开,小小四座车却没拿下。
-
晚餐地点定在川省驻京办新开业的创意菜。
用周珮文的话说就是,离开蓉城十多年,始终割舍不得那一点家乡的味道。
这家店主打上河帮菜,仅用短短一年时间就跻身米其林二星行列,是京城唯一一家上榜的川菜馆。即便是大堂的晚市席位在平日里也一位难求,更遑论周末和节假日。
不过她们似乎不用担心排队的事情,甚至连寄放宠物都有人帮忙打点。
黎念在服务员的带领下,穿过人声鼎沸的用餐区,停在了包厢房门前。
“两位有请,谢先生已经在里面了。”
服务员用力一推雕花木门。
先映入眼帘的是白玉兰纹样幕墙,再是大理石转盘上的琉璃玉壶,里面插着重瓣百合配以雪果文竹,暖色灯光透过枝叶落下道道阴翳。
左侧半透明的蜀绣屏风后面影影绰绰,像是有好些人在热切交谈。
熟悉的乡音萦绕于耳。
黎念不禁腹诽,城里人管这叫……
吃便饭?
他们谢家在京城的各路亲戚全都归位了吧。
很快从屏风内探出一颗圆滚滚的头来。
“婶婶!你来啦!”
清脆的童声略带京腔。现在的孩子在学校里说多了普通话,回家也不爱讲方言了。
小男孩发型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成套的衬衫和背带短裤,领口还规规整整系着蝴蝶结。
周珮文笑着答应了,然后拉着黎念问他:“你看这是谁呀?”
男孩睁着雾蒙蒙的大眼睛,眼神里充满着疑惑。他努力地思考了半晌,还是摇摇头:“不认识。”
黎念的嘴角几乎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但她很快掩饰住了情绪,蹲下身来握住小男孩的双手,满脸堆着笑:“跳跳,我是姐姐呀。”
“我只有露露姐姐一个姐姐,不记得你了。”
小屁孩倒挺实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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