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陛下多虑了,姑母怎会对陛下弃之不顾?陛下是皇兄唯一的子嗣,是姑母唯一的亲侄,姑母疼陛下还来不及。”
晃儿把头埋在我的身前,有些委屈道:“可朕也是四叔唯一的亲侄,为何四叔偏不把朕放在眼里?”
我回道:“摄政王纵有千错万错,可始终是陛下的四叔,陛下有一万种法子可以罚他、治他,却千不该万不该,亲手杀了他。”
元雷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染指后宫,罪该万死。
晃儿贵为天子,有一万种方式让元雷生不如死,只是他年纪尚小,怒气冲头,想不清这许多。
我这话刚一说出口,小皇帝冷脸一把推开我,沉声道:“姑母难不成也觉得是朕错了?”
我来不及摇头,他又道:“不是姑母说的吗,朕是天下的主子,既是这天下的主子,想要谁的命难道也是错吗?”
我倒吸一口凉气,完全没有意料到一时之下说出口的话,竟被他记到了现在,也用了现在。
我赶忙道:“不是的,陛下,陛下是这天下的主子没错,但取人性命合该有个说法,不能仅凭自己一时冲动,如此行事,实乃大忌。”
“哼,姑母怎知朕没有说法?”
小皇帝冷声嗤鼻,“那日华林园中,摄政王元雷眼中无君,目无王法,视朕如同草芥蔽履,竟口出狂言道,要同太后再给朕生个弟弟。”
“朕令他跪下认错,便可宽恕于他,他偏不听,仍固执己见,对朕冷嘲热讽,说朕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童,还说什么叔父不跪小侄。”
“如此一来,姑母还觉得此人有救吗?”
晃儿冷言冷语地看着我,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属于帝王的震怒。
他虽年幼,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但仅凭他说的这一番话,条条道道,有理有据,我便知道,刘起的教导并非徒劳无功。
“朕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众人面前挑衅于朕,宛如大魏的另一个天子,朕若是不给他点颜色,今后如何统领这天下?”
是啊,其实晃儿没错。
为君者,自古威严不可侵犯。
若非如此,他又凭何统帅百官,威震天下?
只是,刘起该怎么办?
他教出了一个弑杀亲叔的“逆子”,这天下又如何能饶得过他?
我想起皇兄在世时,曾对我说过的话——权势是最毒的药。
可事到如今,晃儿亦是入了这权势的漩涡。
纷纷扰扰,身不由己。
只是他从不似皇兄那般优柔寡断,面对不恭不敬的摄政王,哪怕是血脉相通的叔父,亦是手起刀落。
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顾不得从双膝处渗上来的严寒,我急切道:“陛下,臣有一事相求,往陛下允诺。”
说完,我趴地上连磕三下,生怕没机会开口。
晃儿急忙走上前,搀起我的胳膊,“姑母这是何苦?有话直说便是,朕岂有不应之理?”
我鼓起勇气,抬头看他,直言道:“臣求陛下应允,若有一日,臣同驸马刘起和离,求陛下看在臣的份上,看在丹阳王的份上,保刘起一命,让他回南宋。”
“姑母说哪儿的话?姑母同姑丈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合该白头偕老,子孙绕膝,怎会说出如此不吉利的话?”
我忙不迭摇头,伸手扒住晃儿的下裳,央求道:“臣顾不得这许多了,只求陛下能够应允,臣死而无憾。”
我又连磕三个响头,晃儿跟着蹲下身来拉住我,“姑母莫要再跪了,朕答应便是。”
我眼含热泪,感恩戴德道:“多谢陛下。”
“只是朕不明白,姑母为何要和离?”
“公主婚事乃皇室颜面,大魏律定,若非驸马有错在先,否则不得和离,姑母可曾知道?”
“臣,知道。”
“那姑母为何还要和离?”
我含泪笑了笑,“不是一定要和离的,若非万不得已,断不会出此下策。”
晃儿这才松了口气似的点点头,“那便好,若只是未雨绸缪,朕自当放在心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姑丈教导朕这几年,与朕感情甚笃,宛如亲生,若真要放他回南宋,朕还有些舍不得呢。”
他舍不得,我又怎么会舍得呢?
我是最舍不得放刘起走的人,为了不放他走,我甚至想过生个孩子困住他。
为了不让他出远门,我问了他多次,求了他多次,可他却还是要走。
终归是要走的。
绽放于南边夜空中的启明星,注定不会在北边的星夜中闪耀。
若能保他一条命,天涯海角,我都仍由他走。
两日后,刘起终于回来了。
只是他前脚刚踏进洛京城的城门,后脚便被太后一道懿旨召入宫中。
他没来得及回府看我一眼,甚至都没来得及告诉我那个惊喜到底是什么。
我就这样和他相隔内外,层层高大的宫墙,数不清的廊腰缦回,成了我与他的所有阻碍。
我托人传信去宣光殿求见,传了几次,也没有回音。
后来,我冒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出了府,在宣光殿门前跪了一夜,也未曾见到太后一眼。
一夜过去,我几乎冻僵在门阶下。
双腿掩在雪中,早已麻木没了知觉。
我试着握了握冻僵到无法蜷缩的手指,才发现十指通红,压根动弹不得。
我一个趔趄趴了下去,上半身匍匐在雪中,发髻上的积雪顺势落在眼前。
我刚想出声,让识春扶我起来,转头看去,不知何时,识春竟已晕倒在雪里。
我咬牙撑着双臂,支起上身,低垂的双眸落到一处鞋尖上。
那是一双鹿皮毛靴,上头绣着银丝线,勾勒出团团火纹,鞋面火焰四射,鞋底踩在雪里,亦如烈焰花火在雪中盛放。
我费力地抬起头,想借着刚出头的太阳看清来人是谁,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又再次跌回雪地。
“霜儿!”
来人大叫一声,扔下手中的东西,扶住我的双臂,替我支棱起上身。
他一声高过一声,似是怕我晕死过去听不见似的,丝毫不在乎此时正身处宣光殿门前。
他不顾旁人目光,将我从雪地中抱起来,脱下身上的披风裹在我身上。
“霜儿,你何苦折腾自己?”
“难道就为了那个刘起?”
“对你而言,他有那么重要吗?”
离了冰凉的地面,我终于倒过来一口气,使劲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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