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化辰一直跟在后面,上了楼,才道:“我们明日巳时出发,不会等你。”

兰姨满不在乎道:“时间长着咧,俺肯定能赶回来,不用你们等!”

文弃儒倒是十分感兴趣:“这个瓦罐村,小生之前倒是有所耳闻,是北婺原的葬仪,你何时出发,不如咱们一起……”他对上邵化辰投过来的目光,声音越来越小,最终闭了嘴。

屋子到了,邵化辰当先走进去,头也不回,文弃儒跟在他身后,大门合上前,对着兰姨挤了挤眼。

兰姨倒是无所谓,这样一个小地方,又是个孩子发来的请求,能有多大问题。寅时去,巳时回,大不了跑得快一点,对她算不上难事。

她走进屋里,就听见生在身后说了句:“万事当心,保重。”

兰姨哈哈一笑,不以为意,关上了门。

见生又等了一会,才背着瞎子回到自己的房间。

兰姨是有些本领的,不然也不会当上监天司玄都道的乙卒,还敢去求取记相一职,只是如今天道纷乱、乱象频生,何时何地,都应当小心为上。

而且,那缕炉烟,的确让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并不是污秽和恶意,而是……太空洞了,有种虚无的沉重。

很难形容。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他将瞎子放好,为他盖上薄被,自己在床头坐下,打算将就着休息一晚。

修士体力充沛,可以连续数日不眠不休,北青萝山大梦十年,也的确让他神清气爽、脱胎换骨,但是之后接连的奔波、异常的变故、搏命的厮斗,见生的精力消耗巨大,如今忽然平缓下来,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渐渐迷糊过去。

夜深了。

白瓦城陷入了沉睡。

这是北婺原上再寻常不过的小城,没有资源、没有财富、没有特点,也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除了每年定期三巡的税官,很少有外人前来,因此它的夜晚也格外宁静安详。

窗户半闭着,有清凉的夜风穿窗而过,月色朦胧,将树影在窗纸上投出浓淡不一的阴影。

刷——刷刷————

树影摇晃,月光下的白瓦城像是一个静谧的湖泊,轻摆的枝叶是水中的荇草。

刷——刷刷————

有阴影延展开来。

如同一只手,五指不成比例的瘦长,指节柔软,虫子一般不断蠕动,不断向前,想要绕过窗子,伸进屋里来。

就在这时,瞎子动了动。

极其轻微,仅仅是手臂的微弱抬起。

那道阴影终于探进屋里来,真的像是一条虫子,黑漆漆,透着股低等又不怀好意的气息,身体很长,不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还会有多长。

前端微微扬起,左右转了转,像是在探查。

阴影很快锁定了床上一坐一躺的两个人。

探进来的部份已经有小儿手臂那么长,边缘和夜色相融,有种混淆不清、没有界限的昏暗感,向后一缩,接着冲着床铺方向,猛地弹出——

就在即将跳到见生脸上的前一刻,被一只手捏住了。

那只手伸过来时,无声无息,动作却又十分凌厉,食指与中指如同筷子一般,将阴影夹住,无名指顺势一拉一卷,直接将它扯断了。

断裂的前半部分卡在他的指尖,像是冰融于水,整个软塌下去,消失在了他的皮肤上。

后半部分还想逃,被有力的手指勾回,生生拽了过来,团在手心,很快也消失了。

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的尖啸,听不分明。

瞎子用手掌撑着床铺,缓缓半坐起来。剩下的阴影四散而逃,眨眼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见生似乎感知到什么,眉头微微蹙起,不安地动了动。

紧接着,他的肩膀被人压住了。

月光只是给一切勾勒出茫然的边,两人处在屋子最深处的阴影里,被笼罩在明昧不定的混沌之中,像是两个单薄的剪影。

瞎子伸出手,抚上了见生的侧脸,指腹一点、一点擦过,从额角,经颧骨,到下颌,力道很大,如同在确认着什么,是充满了控制欲的触碰。

他解开了覆目的布带。

这已经不是最初的那条黑色布带,之前的早就扔掉了,如今这条,应该是从见生原本的衣角上扯下的,灰色的麻布,有些粗糙,有着独属于他的清澈气息。

布带从他手中滑落,落到一边。

白惜光的双眼很可怕,是那种从出生就开始的残缺,眼眶正中是两个早已干涸的黑洞,周围是坏死的肌肉和皱缩的皮肤,是空有形状却无法打开的门,是纯粹丑陋而无用的装饰。

但是,此时,他的双眼深处,有两抹极淡的雾气,在飘动不定。

他维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不动,与见生离得很近,连呼吸都交错在一起。

直到门外,传来极小的门扇开合的声音。

寅时已到,兰姨出门了。

过了一会,是第二声。

凡人沉重的脚步声,跟着兰姨,走了出去,是压不住内心好奇,偷偷跟上去的文弃儒。

见生又动了动,像是要醒了。

一只大手盖上他的眼睛,瞎子拽过他的肩膀,让他轻轻靠在自己怀中,然后,慢慢地搂着他,躺了下去。

是十分克制,但是完全包裹、覆盖、和掌控的姿势。

见生太累了,很快又熟睡过去。

他的发髻有些凌乱,白惜光解开发带,一点点抽开,任凭见生细而软的长发落了他一肩。

手指插入他的发间,从上到下,用力地、仔细地抚过。

就像是一个贪财的人,在无人的暗夜里,认认真真清点自己的财宝,珍惜、爱护,又患得患失、极度贪婪。

从始至终,没有声音,没有表情,眼眶里的两团雾气是非常黯淡的灰,如同锈蚀了太久的铁器。

白惜光慢慢闭上眼睛。

见生睡了一个好觉,中间似乎听到一些响动,但是身体好像被什么向下拽着,又沉又重,又酸又暖,软绵绵地睁不开眼睛,于是又睡了过去。

什么也没有梦到。

醒来时,他伸个大大的懒腰,只觉得神清气爽,舒服极了。

直到打了个滚,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躺在了床上,而身边,没有人。

见生一下子惊坐起来。

“瞎子!”他情不自禁喊出声,一抬头,却见窗前站了一个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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