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想要打开十方大阵。”

姬衡说罢,低头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卫绮怀的表情,却没能看出自己想要的那个反应,很有些可惜:

“卫姑娘没什么想说的吗?”

“完全没有。”卫绮怀答得痛快,“就算打开了又何妨?十方大阵里的东西,我师尊又不是对付不了。”

姬衡再次忍俊不禁:“卫姑娘一心尊师重道,在下佩服。只是十方大阵一旦现世,必然会有无辜之人卷入其中。前两次在人迹罕至之地,尚未祸乱人间,卫姑娘如何保证此后也能如此呢?难道那些寻常百姓的性命,便不值一提吗。”

“你也说了,十方大阵这东西一旦面世便会危害他人。那它早些出现是危害,晚些出现亦是危害。我们若要救人,该讨论的并不是如何让它出现,而是如何让它结束才对。”卫绮怀觑她半晌,一字一句道,“更何况,阁下如何就敢断言,我师尊是想要借这妖孽打开十方大阵,而不是控制这个妖孽,以防十方大阵被其他不怀好意之徒打开呢?”

“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姬衡幽幽叹息,抬眼对上卫绮怀愤怒的目光,依然气定神闲地笑了起来,“好啊,卫姑娘若是真心这样认为,那不如去亲自问问剑尊,她作何打算吧?”

卫绮怀移开眼睛,望向窗外。

不知何时,夜幕已至。

夜色顺着窗隙渗了进来,覆上对面姬衡的袍角,又渐渐攀上她的脊背、袖摆、长发,最后隐入她唇下模糊的阴影之中,化作一片笑影。

她好像生来就与黑暗不分彼此。

卫绮怀回过神来。

“……左使大人不必激我,我师尊与我的事,我自有打算。”卫绮怀警惕地看着她,话锋一转,“不过,左使这番话,很难不让人以为是调虎离山。”

姬衡眨了眨眼,似乎觉得这话有些好笑。

“调卫姑娘离山,对在下有什么好处?”

卫绮怀最是讨厌这种云里雾里的说话方式,不由恼怒道:“这话该是卫某问阁下才是。左使大人若是另有图谋,还会好心告诉我这个被图谋者么?”

“在下确实有所图谋,不过图谋的不是卫姑娘,所以自然可以告诉姑娘。”姬衡还是那个轻佻得讨人厌的腔调,“卫姑娘若是想知道,不妨与我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简单。只要卫姑娘把那妖异给我就好。”

卫绮怀终于暴躁了:“左使大人,您当我是傻的吗?”

竟然图穷匕见了!

“真的不吗?在下提出的这个建议可是为了问剑山诸位的安全着想。卫姑娘难道未曾见过他?三毒化身的邪祟,本就有挑拨人心的天赋。无论他在哪里,无论他开不开口,都会潜移默化地影响身边之人的心境,纵然以剑尊之力足可将这种影响压制到最小,可是剑尊难道会时时刻刻守着他么。更何况……”

姬衡顿了一下,看着卫绮怀阴晴不定的神色,缓缓说道:

“心魔,可是修士的大忌。”

卫绮怀冷笑:“阁下真是好心。魔族就不怕?”

“不怕啊。”姬衡坦然回答,“修魔修至疯癫乃是家常便饭,短命更不罕见。”

……忘了这个了。

你们魔修到底是为什么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小命啊!

卫绮怀的冷笑戛然而止,尴尬地凝在嘴边,只好生硬地拐了个弯:“不过我大可以杀了那妖孽,把他送给阁下又有什么好处?”

姬衡闭目思忖了一会儿,竟然认真思考了这个回答的可行性。

“杀不灭的,他与那些妖邪不同,他与十方大阵共生,倘若封印尚未破除,他死后还是会复生的。”

她说罢,又道:“不过,卫姑娘若是无法接受这个提议,也可以直接将那妖孽放出去就好。反正我们也不过是想要循着他的踪迹,找到十方大阵而已。”

怎么越说越荒唐了。

“左使大人,您这时候倒是劝我祸害百姓了?”卫绮怀忍无可忍,愤然起身,“还有,都知道是九死一生的险境,还一个个地前赴后继——算了!卫某果然不该跟您多费口舌!就此别过罢!”

“真是不客气啊。”

姬衡在她背后很忧愁地大声叹气,忽然间很意外地“咦”了一声。

“卫姑娘,且等一等——”

卫绮怀才不听。

她气冲冲地撇下姬衡,走到门前,正要告辞,谁知还未开门,便有一道剑气先她穿门而过,擦着她的耳垂刺了过去。

身后一声轰响。

卫绮怀伸出去的手,在尚未收回之前,便已经打开了门。

金绣孔雀纹的衣角,也在此时此刻抢了进来。

她再一次与提剑而来气势汹汹的吕锐撞了个面面相觑。

卫绮怀:“呃……吕道友的剑法好生利落。”

这次吕锐的目光很复杂,大概不仅仅是由于她们再次在这里偶遇,因为那目光中除了讶异之外,还带了让人更加无法忽略的敌意:“卫道友,你为何在此?”

她的声音紧绷着,冷静而短促,如临大敌,几乎可以称得上质问。

对上这样的质问,卫绮怀很难不心虚。

可她还未来得及回答,吕锐就已经大踏步地越过她走了进来。

她目光如炬,巡视着这间落满灰尘的屋子。

遭了。

若是她遇上姬衡,那该怎么说?

卫绮怀猝然转头。

姬衡先前坐着的位置上,不知何时已经空空如也了。

“……”

好吧。

现在需要解释的只有她自己了。

姬衡最好什么线索都没留下,不然她可真说不清了。

屋内有些昏暗,卫绮怀打量着吕锐的背影,恍惚在色彩张扬的她身上寻到了模糊的、像是吕纾在那一天黎明时分与她告别的独特气质。

冷冷的,却不阴森发凉。

像一只沾着沉重夜露、振翅欲飞的精卫鸟。

血缘这东西,真是奇怪啊。

这么一出神,她也放松了许多:“吕道友,好巧?”

“不巧。”再一次一无所获,吕锐即便没有心浮气躁,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是追着魔气而来的。”

“……”那还真让她抓对了。

卫绮怀禁不住怀疑,姬衡别是故意把吕锐招过来,就为了抹黑她名声吧?

可这完全没必要。

一方面她没有给吕锐留下什么能够坐实她们暗地里结交的证据,一方面她与吕锐关系一般,若真要挑拨离间,也不必选择这种徒增怀疑的法子。

“吕道友,我们这几次见面,你的开场白总是这个。”卫绮怀试图避重就轻,照常寒暄道,“这次又是影?”

“不。”

吕锐转过身,声音平静至极,一字一句地落进阴暗的房间内,却激得卫绮怀后背一凉。

“这次是魔域南境,左使姬衡。”

她比卫绮怀高了一个头,即便是站在房间一角遥遥望过来,乍一看上去也很像居高临下的审视。

卫绮怀:“……”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错开与那样犀利的目光对视:“是吗,怪不得方才吕道友还没进门,便给了我一下。”

这下轮到吕锐有些尴尬了。

她愣了一下,收剑回鞘,低声道歉:“对不住,我并非有意要伤卫道友。卫道友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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