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日相掩,院内梨树斑白,春风拂面而来,吹散一片欢声。

梳着双髻的小丫头站在比她人还要高的秋千上晃晃悠悠地打着摆子。

“阿爹,你用力些推,这荡得不够高!”

承恩候霍达站在她身后,控制着绳子,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又摔下来。

群玉嫌他推得太慢,委实不太高兴,嘟着嘴,满脸不情愿。

阿娘在树下石桌那坐着吃茶,阿兄站在旁边背书,只是瞧着不是很专注。

群玉扬起手来,笑着冲他喊道,“阿兄,你也来!”

话音刚落,秋千荡高了些,群玉高兴了,清脆如铃的笑声响彻侯府花园,阿兄却挪不动步子,站在那呆呆的看着她。

直到惹得群玉垮着一张小脸,皱着弯弯的柳叶眉,扭头就向父亲告状,“阿爹,我要阿兄过来陪我玩!”

霍达神色复杂地望他一眼,不大自然地虚咳两声,“过来吧。”

群玉笑吟吟地望着他走过来,只是走着走着,他人就走散了。

梦境骤然忽变,身子单薄、文弱瘦小的霍玉生被关在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柴房,他蹲在墙角抱住自己,听着门外风声簌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整个人都要冻僵了,突然听到有人小声唤着,“阿兄,阿兄。”

霍玉生闻声抬头,竟然瞧见小小的群玉爬在窗台,瞧她那阵仗居然是想要跳下来。

上回她打秋千摔断了腿,怎么这回又敢再犯,就一点也不长记性?

埋怨归埋怨,霍玉生还是担心她又摔下来,连忙跑过去伸手去接她。

群玉攀着阿兄的胳膊,颤颤巍巍地从窗台爬了下来,“阿兄,你饿不饿?我给你带了吃的。”

霍玉生并不回答她,只是将人翻来覆去的在自己眼前转了几下,细心检查着她有没有哪里刮伤,“你怎么爬这么高,你忘记上回受伤了?”

“哎呀阿兄你就放心吧,我好这呢,一点事没有。”说起这话,群玉还有些骄傲。

自从上回摔过一次后,她彻底不怕高了。

“若非怕阿兄担惊受怕,我就直接跳下来了。”群玉眨着眼睛,眉目间还有几分自得。

霍玉生霎时沉了脸,“明日你自去书房领罚,十个板子一个也不许少。”

“阿兄你恩将仇报!”群玉简直就是要气坏了,她好心进来给他送东西,却换来这等对待。

霍玉生凉凉开口,“是谁害阿兄被关进来的。”

群玉不再耍赖了,阿兄这次被罚就是因为她受伤,阿爹不罚她却不分青红皂白的将阿兄关了禁闭。

她原本是想瞒着的,可是嬷嬷眼尖,同下人问一圈便知道她白日里做什么去了,便立刻告知了侯爷,害得阿兄挨了顿打,又被关进了柴房。

“阿兄你别生气了,我保证不会再这样了。”

她的保证从来都是算不得数的,霍玉生不理她。

群玉知道阿兄心里不痛快,想了想每回阿爹惹阿娘生气时,都是怎么做的,干脆就低头,一口亲在他脸上。

“阿兄,对不住嘛,我以后不会受伤了,你理理我嘛?”

霍玉生被妹妹突然的示好吓坏了,书……书上说男女授受不亲,她究竟是怎么学的。

错愕良久,霍玉生才蹦出来一句,“你是女孩子,怎么能这样?”

群玉很聪明,听出来哥哥阿兄是说男孩子才能亲的意思。她认同的点了点头,将脸凑过去,糯声糯气地说,“那换你来亲行了吧,亲完不许再生气哦。”

行什么行?他说的是这个事?

霍玉生板着张脸,很有承恩候平日风范,“都不行,往后在外面不许和别人亲来亲去。”

见他非但没有被哄好,倒像是愈发气极了,群玉嘟着唇辩解,“可你又不是别人啊。”

还敢狡辩?霍玉生心知和她说不明白,接过她递来的炊饼就要赶人走,“这么晚了,你快点回去吧。”

群玉年纪虽然小,但人却不好骗,知道阿兄这样分明就是不肯原谅她。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群玉只好笨拙地学着阿娘哄阿爹,突然扑过去抱住他,假模假样地哭哭啼啼,“好哥哥,你别气了,都是我不好。”

被她猛地一抱,霍玉生默默叹了口气,摊上这么一个赖皮妹妹,即使是有再大气性,最后也都气消了。

他想了想,父母对他如何,都与妹妹无关,以后还是不要凶妹妹了。

霍玉生点了点头,“不生你气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群玉正想再去拉他的手,带他离开时,却发现拉了个空。

再一抬眼,就是在霍府的灵堂中,掀起阵阵热浪,烈焰熊熊,火光葳蕤。

火舌卷地四处游走,所到之处皆成焦土,摆放在正中的那具棺椁被无情地吞噬。

群玉被吓得脸色苍白,大声呼唤着阿娘阿兄,却不曾听到回应。

她只好拍打着窗户大声求救,昏过去之前听到一声巨响,好像有人进来了。

是德叔听到窗边的动静,领着众人救火,率先将爬得最高的群玉救了出来。

醒来之后群玉得知灵堂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毁,父亲的残骸没能保全,母亲和阿兄也都葬身火海,化为灰烬。

就连群玉也因为被困太久,又大声呼救,伤了嗓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是还不等她痛痛快快哭一场,德叔便语重心长的告诉她,“从今往后,侯府再无小娘子了,你要记住你是未来的世子霍玉生。”

承恩候尸骨未寒,府上便出了这样一桩惨案,群玉懵懵懂懂地点头,接过父兄的担子,想要查明真相。

小小的群玉心里清楚,她来不及悲伤,就被迫换上阿兄的衣服学着他平日的样子,一点一点的习惯。

起初那半年,她的嗓子说不出话来,群玉悲痛欲绝,会趁着德叔不注意跑到柴房角落里躲着。

她谨记着德叔的教诲,即便是再难过,也不敢哭出声。

借着养病的理由,群玉装作卧病在床谁也不见,等到她终于能开口说话时,将兄长学的有七八分相像了,这才敢见外人。

她从前不明白为何阿兄一直闭门不出,被关在四四方方的小南苑里,似乎也没有什么朋友。

整个盛京,众人只知侯府有位娇俏可人的小娘子,并不识得她那位双生兄长。

直到德叔语重心长的告诉她,兄长并非是她母亲所出,故而并不得父亲待见。

他说得模棱两可,等群玉还想再问时,德叔也就不再讲了,说是他自己也不大清楚。

群玉没有纠结很久,只是按部就班的扮作阿兄,入宫叩谢皇恩。

遇到几位皇子时,听到他们毫不避讳地悲叹一句,“可惜了,若是活下来的是你妹妹该多好。”

他们的心思群玉不是不明白,无非是因为她凤命在身,引得几位皇子趋之若鹜。

幼时她常在宫中进学,几位皇子便频频与她示好,为的都是父亲手上的河西军。

所以群玉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一句,“多谢殿下关怀,玉会带着妹妹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孟淑妃所出的四皇子听了她这般不甚客气的话,突然扬起手里的鞭子要打她。

长鞭如灵蛇出洞,传来一阵急促破空声,她连忙侧身躲过,这一鞭落了空,却因着惯性就要回弹到她脸上。

群玉猛地睁眼,伸手捂住自己的脸,还好还好,只是梦而已。

“怎么了?”是谢望的声音,他像上次一样,坐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静默无声的等她醒来。

她昏睡期间,谢望手里一直握着那枚流苏坠,平安扣的样式,是她的东西。

三年前在玉佛寺里,她纤细的脖颈上挂着这枚流苏坠,合鸟山夆晃荡间,它从一团雪色中跳出来,让谢望永生难忘。

后来若非红绳断裂,掉在了护送她进城的车里,谢望还不会那么快知道她的身份。

只是剿匪一事刻不容缓,即便谢望归心似箭,也只是沿着黑风寨一路南下,直到三月后出现在她面前。

至于这枚玉坠原本是他想归还给她的见面礼,只是在得知她与孟澜之间的婚事后,被谢望鬼使神差的换成了手上的持珠。

眼下她得以醒来,很难说不是因为这枚坠子保佑,谢望摸索着手里的流苏坠,犹豫着要不要现在还给她。

群玉并不知道他脑海中浮现出这些猜想,只是看着他不眠不休地守在自己床头,恍惚间觉得他好像哥哥。

她哑着嗓子,一双清凌凌的水眸凝着他,眼里蕴着的泪花潸然落下,“哥哥,我好想你。”

群玉忽然扑过来抱住他的时候,谢望久久不回伸,她方才唤我什么?

哥哥这个称呼,记忆中是只有妹妹才能唤的。

犹记得他与舅父相认时,沈家表妹含羞带怯地唤他哥哥,谢望顿时就冷了脸,可怎么到了她面前,却狠不下心让她不许这样喊了呢。

谢望回抱她,心下一陷,恨不得将人揉进血肉里。

在他怀里抱了许久,久到群玉闻到他身上深邃的檀香里,蕴着苦涩的药香,他受伤了?

群玉倏然回神,意识到眼前人是谁后,一时间心跳如擂,慌得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你……你受伤了。”千愁万绪最终凝成一句关切的言语,她有些害怕,怕谢望听到自己的大得吓人的心跳声。

谢望将坠子收好,伸手帮她将眼前那绺头发拨至耳后,语气却是那么的漫不经心,“放心吧,死不了。”

才在梦中经历过一遍生离死别的人,这会听他这样说,当场就红了眼圈,“你胡说些什么?”

群玉气得要捶他,却被谢望伸手包住了她那只纤细素手,“好,我不说。”

“你别闹,我看看你的伤。”她方才下巴垫在他肩头,就瞥见了衣领上沾染着干涸的血迹。

她昏睡不醒有几日了,可见他的伤究竟有多重,居然到现在都还在渗血。

听她刻意加重了语气,显然是不乐意了。

只是她板起脸来,怎么瞧都好笑,就像是小孩故意扮作大人说话似的。

谢望掀唇低笑,拿眼望她,“伤在后背,恐怕不大方便。”

有什么好笑的,有什么不方便的。

他分明就是故意看她笑话的。

群玉哼唧两声,大着胆子伸手去拉他的衣裳。

肯定伤得很严重,否则他遮遮掩掩地作甚?

“你是女孩子,怎么能这样?”谢望歪着身子坐正,离她远些。

好没道理的话,就是听着还怪熟悉的,群玉毫不客气地反问,“怎么不能了?”

谢望听出她语气里的迫切,知道今日若是不依她,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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