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雀儿动员了她们,三人也任劳任怨地接受了分工。
然而就在去砖窑进货的路上,补墙大计便惨遭搁置。
因为忽然而至的雨。
一阵湿润的风吹过,风里夹杂着几粒冰凉的雨点儿,砸在人身上,猝不及防。
这时还不是什么大雨,但小雀儿惦念着她的新衣裳,立刻将她们拉到路边屋檐下,说是躲过这阵先。
可是风愈发强劲起来,屋檐并非合适的避雨之地,更何况天边乌云重重,眼前的毛毛细雨不消片刻,便成了豆粒大的雨珠。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场雨不会轻易结束。
“啊……下了这雨,那条路就难走多了!”即便躲过了雨,也要面对泥泞的前路,思及至此,小雀儿不由得用余光瞟了一眼卫绮怀,言语之中颇有几分要怪她先前预言成真的乌鸦嘴的意思,然而抬眼一看,卫绮怀却伸手向她一递。
向她递了一把伞。
“幸好咱们还没走远,还是回去找你奶奶吧。砖而已,搁置半天也无妨,”
小雀儿脸色一红,有些羞赧,可见此刻雨势渐大,什么也顾不得了,急忙接过伞,匆匆跳出去,飞快而小声地撂下一句:
“谢谢你——我得走了!”
三个大人一个孩子,跑得最快的竟然是小雀儿。
她忙不迭地护着她的新衣裳,只来得及说句回见,便拐入左边的巷口,转眼便跑得不见踪影了。
卫绮怀和吕锐对视一眼,笑了笑,不紧不慢地撑起伞来,谁知转头就见易途抱着手臂,也不紧不慢地蹭过来,“劳驾,借我遮一遮。”
卫绮怀用力地瞅了瞅她。
见她这样看自己,易途还道:“看我作甚?你看我全身上下一穷二白的,像是能凭空变出一把伞的样子吗?”
“不是。借我的你可算借对人了,上次在我朋友那里都没用上。”卫绮怀从容掏出十把花花绿绿的油纸伞,在她面前一排推开,“来,你挑挑,喜欢哪把?”
“……”易途露出了和燕春梧当时一模一样的质疑神色,“怎的,大小姐,你竟是靠卖伞发家的吗?可敬,可敬。”
“你就说要不要吧?”
“先说好,我可没钱。”
“以工偿债,你能多给穷奶奶家垒两寸墙我就谢天谢地了……”
三人走在雨中。
卫绮怀这才想起来问易途:“你方才不是有事,怎么又去而复返了?”
易途睨她一眼,笑道:“少打听,我连我去做什么都不会告知你,难道就会回答你我为何去而复返吗?”
吕锐主动出来替她打圆场,“我想卫道友也不过是好奇易途姑娘作为问剑山弟子,是否在此地有——”
“她倒真是对问剑山好奇的很。早知如此,我就不招惹上这个小祖宗了。”
易途装模作样地一叹,语气听上去还有那么几分真心实意的忏悔,与恰到好处的阴阳怪气相得益彰。
吕锐平白被人截了话茬儿,免不了有些尴尬,“咳……”
然而易途随即放声一笑,对她们扬了扬伞,脚下一拐,算作告辞,“两位,到地方了,我先走了。”
在路口,她走上了和小雀儿相反的方向。
雨落得更急了。
磅礴雨声总能掩盖很多,包括右方小路上易途渐渐远去的足音。
……也包括左边巷口中若有若无的人声。
声调上扬,带着些微恼人的尖锐。
是有人在争吵。
雨中有人吵架,这本不足为奇,但是令卫绮怀忧心的是,人声中夹杂着几分据理力争的小脾气,似乎属于刚刚离开的小雀儿。
她遇上什么麻烦了?
“雀儿姑娘还未走远?那是她的声音么?”吕锐也意识到了问题,加快步伐,“卫道友,我们去看看。”
*
争吵声渐渐清晰。
“哼,哪儿都有你这丫头横插一脚。”一个油里油气的声音正捏着嗓子,七拐八拐地说出几个词,似乎是在模仿臆想中的女性,“还‘泼~皮~无~赖~,只知道对着瞎子和小孩儿撒气算什么东西~’哟哟哟,小东西,歪理真多。”
“是呀,老子就是泼皮无赖,我说她撞了我,那又怎样?我呸!”旋即他腔调一转,脸孔上似乎变换了神情,狠狠地往对方面前的地面上啐了一口,好似是将这腥臭的口水吐到她的脸上,得意洋洋,“这可是个瞎子!瞎子!你为了这么个瞎子申什么冤?”
“瞎子”两个字重重落地,带着溢于言表的恶意,似乎不只是因为对方有眼盲利于他的恶行无从得证,还和易都内对眼盲之人的歧视有关。
“‘只知道对瞎子和小孩儿撒气算什么东西?’啊,对,我也算不得什么东西。”泼皮无赖摇头晃脑地又重复了一遍,哈哈大笑,毫无把对方视作对手的自觉,“但老子欺负你们,天经地义!怎的,你能打我?就凭你一个没断奶的小叫花子?”
战火愈演愈烈。
卫绮怀吕锐两人循声快步走近,还未来得及张口打破僵局,便见不远处一株足有三人合抱粗的高树之下,小雀儿正用力地举着那把伞——像是久经沙场的将军举着她的盾,将她自己、以及身后另一人完全护住,遮了个严严实实。
而她的疾言厉色则成为她无往不利的矛——刺向对面那个吊儿郎当的青年男人。
战局之中谁也没能注意那两个不速之客,小雀儿注视着对面的挑衅者,脸上的讥诮神色渐渐转为严肃。
可她最后只短促地笑了一声,像是忽然意识到对方的挑衅都只不过是出于毫无逻辑的恃强凌弱,如此可笑。
“瞎子?早说啊,原来你骂来骂去还是骂的这个……哈,这话说的,人家本来走得好好的,是你非要撞上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那个瞎子呢。”
她口中的“瞎子”也咬字很稳。
除此之外,她还颇有嘲讽意味地伸开手掌,在男人面前比了个小拇指,“您瞧得见这是什么吗?”
也许“瞎子”在此地是个实实在在的侮辱称号,男人轻而易举地就被激怒了,不但愤然截断了她的话,还挥舞着拳头要给她一点儿颜色看看,“好啊,你这么喜欢为瞎子说话,难不成你也有这么一个——”
然而他旋即想起了什么,话语一顿,阴恻恻地笑起来了,“哦,我记起来了,我知道你,你是跟那个瞎了眼的老叫花子一块儿的,怪不得这么护着这瞎子——咦,你那老叫花子去哪里了?该不会是老死了吧?”
“!”
这人愈发口无遮拦,连初来乍到的置身事外者都听不下去,吕锐大步上前,急于制止他的恶意。
卫绮怀想了想,抬手拽住了她。
“卫道友,你拦我做什么?”
“吕道友,这人确实无理取闹,可你能帮雀儿姑娘做什么?”卫绮怀压低了声音,提出两个可行性,“杀了他?还是废了他?”
“这……”针对这两个不合适的建议,吕锐皱起眉头,将谴责的目光投向卫绮怀。
卫绮怀道:“我懂,你定然要说他罪不至此,是不是?既然用不上武力,那你还去做什么呢?劝架?”
“卫道友,我并非只知蛮力的武人。”吕锐认真反驳道,“我可以帮雀儿姑娘骂他。”
吕锐一向是个热心而善良的人,卫绮怀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别啦,吕道友,你可说不过无赖。依那泼皮方才行径,遇上你,指不定要问候你全家呢。”
吕锐眉头皱得更紧了,“难道我们就这样干站着?”
卫绮怀却道:“我觉着,她未必骂不过这无赖呢。”
她伸直了手,指向战局的另一端。
炮火还在继续。
小雀儿竭力平静下来,仍然无法抑制在眼中沸腾的熊熊怒火。
然而她说出口的话却异常轻快。
“我也知道你,你是个惯偷。可你这次惦记人家东西还倒打一耙,不太好吧?怎的,这么缺钱,是因为爹死了吗?哎哟,眼瞎也就罢了,脑子还不灵光,真可怜。”她的言辞同样辛辣。“不如对这位姑娘坦白你卖身葬父,再求一求她,我看人家还能赏你几个子儿哩。”
此言一落,她的背后传来一声应允。
“可以。”女人轻声说。
无赖涨红了脸皮,鼓起的青筋几乎要挤破他的额头。
恼羞成怒总能令人失去理智,于是他再一次想起了他的拳头还有用武之地。
然而在他动手之际,一只手从背后袭来,登时擒住了他的拳,铁钳一般,不容拒绝,顷刻便叫他动弹不得。
“适可而止。”来人语气平和,“倘若在足下眼中,你一个身强力壮之人欺负一个孩子和盲人是天经地义,那我比你的拳头更有力,岂不是欺你辱你也是天经地义?”
她另一只手按在自己腰间的剑上,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好啊,你这是找来帮手了!”男人怒极反笑,咬着牙向小雀儿示威,却在来人渐渐箍紧的掌心下痛得呲牙咧嘴,登时软了语气,“这位女、女侠!你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吕锐依言松开了他。
可这人反应得比她想象得快多了,竟然刚一重获自由,就后撤一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吕锐见惯了正人君子,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气势汹汹求完饶后转头就跑的。
她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小雀儿脸上现出急色,连和突然出现的她们打招呼都来不及了,只急忙叫住吕锐,“哎哎,你怎么就这么放走他了!”
“咦?”卫绮怀讶然道,“你还真想让他见见血?别了吧,我都怕吓着你。”
“不是不是,你想哪儿去了?”小雀儿忙解释道,“那可是个惯偷,还不知道他有没有拿了人家的东西呢!我拦他不就是因为这个吗……哎呀快别说了,你们谁能去追一下呀?你们修仙的,定能比他跑得快!”
卫绮怀叹口气,任劳任怨道,“那就我去吧。”
“不必。”树下的女人突然开口了。
“为什么?可他不是撞了你吗?”小雀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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