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沉,明月高悬。
在那宸京东市里的一座恢弘府邸内,有处院落隐在偏处,虽是外头瞧着无甚错处,待进了里头,才能发觉此间玄机。
老旧的床幔,缺角的桌案,窗棂上的珠帘比正常的短了将近一半,还有些缺漏的,留下一串串空荡荡的绳子立在那处。
正值酉时,这屋里点了蜡烛,发出的光却是微弱,还伴着一股残劣的蜡味在空气中蔓延,微黄烛火半遮半掩,照在那屋前的少年将军身上。
原本怒火冲天的孟昀,此时火气被浇了大半,剑眉紧蹙,他目光逡巡在这屋子里,心间沉闷,似是压了一块巨石。
他的妹妹……
竟是一直都被这般对待么?
孟昀立在门口,尚未踏进,只是盯着孟玥的背影,目光沉肃,双拳紧握:“即便是如此,你也不该以你自己的清白为筹码,做出那种事情来。”
孟玥的背影单薄,纤细的脖颈被掩在外衣之下,微黄烛火似是给她周身笼了一层轻纱,飘渺冷清。
“呵。”
她轻笑出声,瘦削的肩头伴着她的笑声上下颤动,似是指责,又似是自嘲道:“哥哥,你可知我过得是什么日子么?”
“因得你武功出众,少年封将,那些嫡兄嫡姐将你视作眼中钉,却又不敢对你作何,便明里暗里地全都报复在我身上,动辄便找个理由,叫我在那冰凉石板上跪了一个又一个时辰。”
“主子如此,那些府上的侍奴们更是狗眼看人低。”
说着,孟玥走上前去,修长指尖拨弄着那残缺的珠帘,声音淡淡:“吃食一日比一日差,月银一月比一月少,给我用最差的蜡烛、便是那裁做衣裳的布料,都不知是那个年头剩下的……”
“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你!”
孟昀听着孟玥的话,原本紧握的拳头攥得愈发紧,额上凸起青筋,似是怒极了:“为何你原先从未跟我提过此事?”
“我跟你提有用么?”孟玥回首,轻笑了一声,“哥哥,你常驻军营,近乎一月才会回府一次,便是今日我告知你此事,你去帮我讨理,那往后一月,我便会遭得他们加倍的蹉跎。”
孟昀呆愣了一瞬,眸中闪过愧色,随即又问:“那爹娘呢?你为何不说?”
“爹?娘?”
孟玥冷笑一声,抬眸直愣愣地对上孟昀:“我有爹娘吗?”
孟昀哑然,孟玥见着,随即又道:“你当爹真不知晓这后院之事么?不过是一直装瞎罢了。”
“若只是这般磋磨,倒也罢了,可那周氏,近日里竟是已经开始打起我婚事的主意,要把我嫁与一个大我三十余岁、妻妾成群的商户做妾!她如何敢!”
孟昀皱着眉,似是不相信周氏会做出这般事情:“娘她——”
“她不是我们的娘!”孟玥大吼出声,眼尾染上薄红,“我们的娘早死了,被她害死了!”
孟昀被她这一吼吓了个彻底,开口却是哑言:“阿玥,那件事不过是意外……”
“呵,意外?”
“哥哥,你莫不是糊涂了,连亲人和敌人都分不清楚了?”
孟玥立在窗前,皎洁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灵动双眸间染着寒霜,与白日里装出来的柔弱胆小大相径庭。
“总归我靠不得别人,不若靠我自己。便是以我自己为踏板,我也要从深渊里爬出去。哪怕前路迷惘,我也要搏上一搏,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
“哥哥,你走吧。若是你认她周氏做娘,那我也不会再认你这个哥哥。“说罢,孟玥背过身去,不再看孟昀的脸。
孟昀愣在原地。
微凉的晚风拂过他的眉眼,英姿勃发,少年气绝。
他轻叹了口气,缓缓掩住了面前的房门,沉静渺远的声音自外处传来,撞进孟玥的心底:“阿玥,这件事,哥哥会暂时帮你遮掩过去。”
“你想出头,哥哥不拦你,但你要记住,你的安全,比其他任何事都要重要。”
“至于这些事情的始末,我会去查个清楚。”
说罢,孟昀回首瞧了那房门上映着的身影一眼,随即便拂袖,踏着月色离去。
孟玥听见那外头的脚步声停了,便顿时泄了力气。
故作坚强的面容碎裂开来,她倚靠在房门前,缓缓坐了下去,将脸埋在膝盖之间,肩膀微颤。
在脸颊与膝盖的交界处,泄出两声破碎的低音。
“娘……”
“阿玥想你了。”
周遭寂静之下,只有孟玥的哭声和呢喃在屋里回响,隐隐约约,难消难解。
不知过了多久,清风吹动着半开的窗棂,发出“吱呀”的一声响动。
“孟小姐。”
伴着一声清朗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孟玥恍然抬首,便瞧见一位黑衣少年,面上戴着一张白玉面具,立在她的身前。
孟玥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她颤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未回答她的话,只是弯腰行了一礼,随即抬手将她从地上拉起,开口道:“孟小姐,我的主子——”
“想与您做一笔交易。”
-
丞相府,云倾苑。
月华如练,凝做天河。
银白色的月光顺着半支的窗户流入室内,树影婆娑,半遮半掩,露出那窗前灯下,正拿着针细细绣花的少女。
倏忽,苏沅卿停下动作,一手捻着针,一手拿着绣好的云锦细细打量,眉心微蹙。
只见那块方形布料上头,似是拿金线绣了个东西的雏形,身子细长,底下还支着四根棍子。
苏沅卿将那布料拿远了些,面露嫌弃,目带迟疑。
这个……
真的能看出绣的是什么东西么?
她许久没练过刺绣了,待前世嫁与萧暮归后,便再也没有时间和闲情去弄这些东西。
若非萧清辞找她要及冠礼作“定情信物”,她也不会这般突然地再捡起刺绣来,但瞧着如今这般模样,倒是她手生疏了。
苍澜有习俗,若是喜欢一个男子,便手绣香囊,再在里头装上相思引,以求郎君回首,相思不负。
若说要做给外人看的定情信物,这便再合适不过。
但这相思引,须得去寻那红色相思花,配之白首草、回清芝制成,工序复杂,用料罕见。虽说对她而言,寻个相思引倒也并非难事,但既是要送给萧清辞,还是得寻个上好的来。
正当苏沅卿蹙眉思索之时,一个黑色身影走至窗前,对苏沅卿弯腰行礼,声音清泽:“郡主。”
苏沅卿侧首瞧去,只见殷行站在月下,手上还拿着一块手帕。
他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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