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里见过?”

谢扶光没有避退,依旧那副长眉轻蹙的冷恹神色,她的坦然,稀释了崔惊厄眼里的试探。

“我在……”崔惊厄移开视线,一时走神,下意识脱口,“试炼开始前的幻境里。”

话刚出口,他就暗叫不好,果然,谢扶光长睫一抬,冷刃一样的视线已直刺过来。

“你骗我!”谢扶光显然记得他的鬼话,“你明明说你幻境里是天上下银子。”

崔惊厄下意识想把这谎圆回去,眼一掠瞥见卢笑绒,想起大小姐对她那笨拙的宽慰,舌头不知怎的就打了个哆嗦,咬住差点脱口的瞎话。

叹了口心软的长气,他认命般双手抱头,做好准备挨打,嘴里咕咕哝哝地替自己找补:“初次见面,哪能那么快交老底,多少脑子有点……”

刚要说“有点病吧”,就见“有病”的卢笑绒正一脸懵懂看他。

崔惊厄:……

“有点单纯,对,单纯。虽然说,社会需要单纯,但大小姐您也知道,我市井混迹多年,早做不了那单纯的一张白纸……”

“不过我保证,相处这大半夜,我现在就是为大小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自己人,再不会骗你了!”

谢扶光很想打他。

若换成别人,她也早就打了。

但大概见面礼的那口血余威犹存,她朝崔惊厄磨了磨牙,又气鼓鼓瞪了瞪眼,最终刀鞘只在他肩头象征性敲了一记,此事便算过去了。

崔惊厄眼皮掀开条缝偷偷觑她,发现大小姐这回动气跟前几次大不一样。

她分明在生气,身上戾气却散了,活气取而代之在五官间涌动。

很好,以后可以多惹几次。

“废话少说,黑雾怎么回事?”谢扶光右手转着乐命刀柄,几十公斤的环首刀在她手里像拎着根筷子。

“幻境中,”崔惊厄又看她一眼,然后才说,“有个人刺穿了我胸口,她身上就发散着与控制刀同样的黑雾,但那个人是谁……我没看清。”

说完他扯唇轻哂:“不过幻境嘛,都是假的,人家幻境里杀我,没准现实遇上还能帮个忙呢,不足信。”

这话半真半假。

大半为真,假的部分是那句“我没看清”。

冷刃没入胸口的瞬间,那人的脸确实是模糊的,但他当时发觉异样,却并未及时脱出幻境,甚至忍痛以右手剑与之周旋,总算揭开了出刀人神秘的面纱。

这也是为何他耽搁到最后才掐着点从幻境清醒。

说来也巧,幻境里他那么费力才看清的人,睁眼第一面就见了。

再后来,他黏上谢扶光,假意投靠,暗里防备观察,并没在这位冷脸大小姐身上看出对他的敌意。

他猜测是秘境故意想让人起内讧。

那两位掐着架出局的“斗鸡”不就是么?

他心下替幻境里的异常找着解释,谢扶光想的却是另一桩事。

范莘那倒八辈子血霉的一刀,将铜钱卦象拨到了“山地剥”。

她心神受影响,无意识将崔惊厄当作敌人向他挥刀。

犹记当时他说了一句“又要杀我一次么”,再联系他提起幻境时看向她的古怪眼神……

“你是真的没看清,”她兀地发问,“还是看见了那人是我,选择隐瞒?”

崔惊厄强撑着视线没有躲闪,莞尔苦笑:“真的没看清,一个假的幻境,我骗你干什么?”

他这人心相当宽,其实鲜少回避什么,危难时见人心,他也相信谢扶光对他并无恶意。

但他就是很不想提起那一刀。

很莫名,分明只是个幻境,他却总觉得像有很重要的东西被斩断了。

谢扶光闻言颔首:“你刚刚表情有点怪,我也只是猜测。”

顿了顿她又说:“你的命对我没用,我没有取来的打算,既然同行,有些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崔惊厄垂眸勾了勾唇角,在她的坦荡映衬下,不无自嘲。

枯枝燃烧,火花噼啪。

三人间维持了少顷静谧,开口打破的是卢笑绒。

“幻境之前,你应当还见过这种黑雾才对。”

“我真没有!”崔惊厄扯淡多年,头一遭觉得冤,“我说卢妹妹,你可别瞎说八道坑我了。”

“你再仔细想想,”卢笑绒坚持,“我曾听师父说,幻境映出的是人最深处的执念,你不光应当见过黑雾,还理应接触过刺你的人。”

崔惊厄做贼心虚,下意识又瞥了谢扶光一眼,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收回视线,好在谢扶光正盯着自己的左腕发呆,思绪似乎陷得很深,对他这一眼没有察觉。

崔惊厄顺着看向她的左腕,这只细伶伶的腕子先前他就看过一眼,当时没瞧出端倪,这会儿联系自己的幻境看,一个曾未留意的细节影影绰绰浮于脑海。

他想,这只左腕上,该缠着条红线才对。

“譬如我的幻境里,就是我终于找到了我师兄,他这些年老得厉害,头发全白了,想来吃了许多苦,”卢笑绒犹在滔滔不绝,“还有啊,我们之前见到的青云刹那对师兄弟,我曾听说过,他们一直互相不对付,什么都要争高低,我猜测也是幻境里就在打架,出了幻境又续上了……”

后面的话谢扶光其实没怎么听,她一直在咀嚼那句“最深处的执念”。

她对此次试炼十分看重,并非想获得什么名次,他人的违心恭维对她毫无吸引力,不如杀几只作祟妖魔来得痛快。

只是近半月,脑海中始终有个念头在盘旋,似某种隐隐的警示:万里悲丘有她很重要的东西,错过这一次,很可能就再没机会了。

她带着这荒诞的念头前来,这会儿又被告知另有一份“执念”……

左腕又开始隐隐作痛,像被绳子从中勒断一样。

从提到幻境开始,崔惊厄和谢扶光不约而同闭了嘴,卢笑绒说着说着也沉默下来,火焰仿佛都冷了一个温度。

崔惊厄打了个哆嗦,张着哈欠觉遁:“我先睡了。年轻人就要多睡觉,年岁一大就容易老来愁,想睡也睡不着了。”

他退出话局,谢扶光索性也闭目打坐。

一夜无话。

翌日,第一缕光照在身上,谢扶光有所感应睁眼,意外与同样敏锐的崔惊厄四目相对。

有了昨晚的事,崔惊厄在她这儿信誉直降。

她看着他,第一个念头是:这对她撒谎的骗子反应竟快于大多数人,不知还藏着什么事没抖出来。

骗子伸了个懒腰,困意未尽,声音发闷,说话像隔着层罩子,但笑容依旧灿烂:“早啊大小姐!”

大小姐很记仇,别开视线没有理会。

卢笑绒睡得正香,听见他们的动静,耳朵先醒,动了几动,双眼才随后睁开。

“天亮了,去刨坟!”

单纯少女没烦恼,做起刨人坟的事,比盗墓贼积极。

三人在这片土地兜转大半圈,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边缘位置找到了控制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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