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从揽月楼出来后,因子时已过,人流逐渐散去,但洛水河畔的灯谜墙依旧人头攒动。

所谓灯谜墙,便是城中百姓将做好的花灯附上灯谜悬挂其上,同时将谜底交与游旅司[1]的小吏,对花灯感兴趣者皆可猜谜,由小吏核对谜底无误后即可得到花灯。

此时灯墙上绝大部分花灯都已被领走,惟余一盏花灯如孤星高悬。

此灯以紫檀木为骨架,四面嵌上琉璃,分别以工笔绘梅、兰、竹、菊,可谓精致至极,莫说民间,便是宫中也难得一见。

自然,灯谜也出得及其刁钻。商珞眼尖,瞧见是一道算术题:壹佰贰拾叁万肆仟伍佰六拾柒乘以柒佰陆拾伍万肆仟叁佰贰拾壹,其值几何?

此题并无速算之法,求解只能靠硬算。是以不少人拿着算盘在底下围城一团,噼里啪啦的声响隔着一条街商珞都能听见。

见陆棠舟望着花灯出神,商珞不由好奇:“少爷,您也对这花灯感兴趣?”

陆棠舟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娘喜欢。”

话一出口,陆棠舟自知失言,眸光倏而转冷,仿佛那一闪而过的脆弱,只是商珞的错觉:“走罢。”

但这种可以拉近距离的良机,商珞又怎会放过?

“少爷,你且等小人片刻。”

少女扬唇一笑,也不等陆棠舟反应,转眼便没入人海中。

“玖万肆仟肆佰玖拾柒亿七千两百壹拾壹万肆仟零柒。”

花灯下众人仍在议论不休,算珠相碰的声音不绝如缕,一道清朗的女声兀地响起,音量不大却吐字清晰,令在场所有人不由自主停下了动作。

众人循着声源望去,见说话之人不过是一十四、五岁的白衣少女,看打扮似是哪户大户人家的丫鬟,眼中流露的与生俱来的自信却又与她这身份极不相称。

“小娘子,好端端的你这瞎凑什么热闹,”

有人不悦,“我这刚算到一半,便叫你扰了思路。”

此言一出,众人随即附和。

“小娘子你懂算术吗?怕是连算盘都没摸过吧?不懂就不要瞎猜。”

“快些走罢,莫要扰了我们计算。”

“.……”

商珞微微一笑,并不理会这些议论,缓步走到小吏面前,像一只白鹤,出尘独立。

“这位官人,还劳你核验一下,答案无误与否。”

那小吏愣了片刻,展开写有答案的字条,来回核对了许久,最后不可置信地看了商珞一眼,将花灯取下。

迎着众人或羡艳或嫉妒的目光,商珞步伐轻快地提着花灯,走到陆棠舟面前。

“少爷,给你。”

少女眉眼弯弯似两道月牙,眸光流露出些许狡黠。

陆棠舟亦难掩不可置信:“你会算术?”

商珞掩嘴轻笑:“少爷你可太高看小人了,小人哪有这等神通?不过是在少爷你给的书里凑巧见过,又凑巧记得答案罢了。”

陆棠舟低首凝视花灯半晌,俊朗的眉目逐渐舒展开来:“霜叶,多谢你。”

“不过这种小娘子才喜欢的东西,我留着也是无用,你便自己收着吧。”

说完转身向前走去。

商珞愣在原地,眼见那背影渐渐远了,赶忙小跑着跟上。

她自诩洞察人心,可此刻却当真有些摸不着头脑。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现在看来,这话放在陆棠舟身上一样适用。

******

穿过闹市区,灯火渐歇,四下逐渐沉寂下来。

狭长的街道除了二人细碎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一丝多余的声响。

这安静,委实是有些过了头。

商珞眉心微蹙,警觉地环视起四周。

杀手的直觉告诉她,这条街上有埋伏,并且人数不少。

陆棠舟显然也察觉出不对劲来,步伐微滞,正欲调头,可为时已晚。

冷风沙沙刮过,琉璃花灯里的烛火骤然熄灭,藏匿屋檐后的数道身影飞掠而出,交汇出一张巨大的黑网,由远及近将二人重重包围。

“姓陆的。”

商陆二人不约而同循声望去,黑影围成的人墙自动启开一道缝隙,崔缙的身影赫然眼前。

崔缙自幼父兄纵着,旁人捧着,从来只有他给别人下脸子的份,何曾大庭广众之下这般难堪过?本想当场便出了这口恶气,可经身边小厮一番劝慰,总算冷静几分。

一来当街寻衅滋事落人口实,叫父兄知晓免不了一顿训斥;二来就凭他们一行人这三脚猫的工夫,动手不仅讨不到好去不说,还极有可能叫这活罗刹发起疯来索了命去。

主仆几人合计一番后决定兵分两路,一路从府上调派些高手,另一路则暗中监视汇报行踪,如此守株待兔了半宿,总算是逮到这么个机会。

崔缙捂住缠着绷带的手腕缓步走来,目光阴狠得像是淬了毒。

“你该不会以为你爹当了宰相,你们陆家就可以同世家平起平坐了罢?才这般不识尊卑,在小爷我面前耍横。”

崔缙边睨着陆棠舟边来回踱着步,唇角勾出轻蔑的冷笑:“你们陆家往上数三代不过是个泥瓦匠,而我们崔氏百年勋贵,钟鸣鼎食,莫说是你,便是你爹,给小爷我提鞋都不配。”

这话既露骨又难听,饶是陆棠舟教养再好,此刻也蹦不住面色,双手紧攥成拳,乌沉沉的眸子一瞬不瞬锁死着崔缙,眸光之锋锐,似可割裂空气。

崔缙心头登时打了个寒战,不着痕迹往后倒退一大步,嘴上犹自逞强:“今日小爷我便大发慈悲,好好教教你规矩!”

语毕抬起手来,紧接着寒光闪过,“哗啦”一声脆响,商珞手中的琉璃花灯被暗器击中,指甲盖大的碎渣铺满地面,映出粼粼月光。

商珞忽觉左臂一紧,回过神时她已被陆棠舟拽在身后。

商珞原思忖陆棠舟出身书香之家,必然不会武功,想要破局便只能激他发病,可接下来发生的情形却令她大为震惊。

陆棠舟一面护着她左躲右避,一面赤手空拳应对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动作干净利落,招式行云流水,在数十黑衣人的围攻下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显然,没个十年八载,根本练不出此等功夫,只是商珞一时也分辨不出,这功夫究竟出自何门何派。

可惜陆棠舟一招一式板正有余,变通不足,明显不曾经历实战;相比之下黑衣人动作虽然并不花哨,却是招招快狠稳准,直击命门。没过多久陆棠舟便有些防守不住。

眼见黑衣人的长刀便要落下来——

“啊——”

商珞惊恐尖叫,同时缩在袖中的手腕暗暗运劲,不动声色借着陆棠舟的掩护发出数枚毒针。

黑衣人应声倒地。

余下众人环顾四周,见出手之人并不曾现身,在崔缙的命令下又重新开始进攻。

黑衣人攻势狠厉猛烈,显然直奔陆棠舟性命而来。商珞原以为此等危急关头必然触动陆棠舟病发,如此或许还有几分胜算,可这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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