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绮怀的下一个落脚点是宗祠。

隐藏着戚家无数秘密的宗祠定然不容外人轻易踏入,更不会被那些人随意搜查。

只是不知道这戚家宗祠的守卫,是否森严——

卫绮怀在空中打了个滚儿,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地方守卫森严不到哪里去。

今夜的宗祠安静得厉害。

不过,对她而言,这种情况更像是似曾相识的——他们看不到她的存在。

她只是不被某些人所察觉而已。

这个被动隐身技能实在是太古怪了,其中一定有什么规律还没发现。

卫绮怀小心翼翼地进入宗祠,待了半晌,没再遇到赶来追杀的人,才徐徐松了口气。

夜凉如水,月上中天,高墙大院网罗一地银白,四梁八柱沐浴在月光之下,亮得有些刺目。

那样异乎寻常的皎洁的白,似乎对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卫绮怀下意识走了过去。

庭中古树正对的第三间厢房,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凶兽的眼珠上。

卫绮怀抚上那道机关,进入了暗道。

潮湿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她静悄悄地托起一张明火符,本想去照戚子炀先前雕琢的那两尊古怪人像,却在地宫尽头照见意料之外的影影绰绰。

那里站着一个女子,高挑清丽,轮廓几乎要与暗色融为一体。

看清她的瞬间,卫绮怀奔了过去。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是怎么进到这里的?不会是戚烈抓过来——”

“莫要担心。”吕纾神色一片从容,见到是她,才拿出方才熄灭的油灯,一寸寸照亮她的眉目,笑道,“今夜守备松懈,我便过来了。”

她这话说得太过淡定,脸不红心不跳,好似全然不知自己半夜潜入的是藏着戚氏一族历代秘密的宗祠禁地。

卫绮怀狐疑道:“守备再松懈又能松懈到哪里?你可不要告诉我你把你那地道开到了戚家宗祠里。”

“老家主今夜病重,从岛外请了两位仙姑为他诊治,诊出他灵脉枯竭,便将府内所有的修士都调去为他输送灵力。”吕纾说,“我来时,还听见他们又调出来几个,说是要捉拿装神弄鬼的刺客。如此乱象,没人会顾得上我的。”

“……”刺客本人汗颜片刻,紧接着便质疑道,“仅仅如此?你手无寸铁,又不会功夫,哪怕是对上寻常侍卫,也未必能应付得了。”

“好了,告诉你罢,”吕纾拗不过她,叹了口气,坦白了,“我买通了给他们送饭的小杂役。”

“……”

好原始的手段。

居然很合理呢。

两人走在阴森的地宫之中,卫绮怀找到了先前戚子炀雕的那两尊人像。

依旧是一横一立的独特风水格局。

看见虞晚荷的面孔时,吕纾也惊讶了一瞬,然而很快便按捺了下去。她把这尊倒下的人像扶正之后,又将目光落在了与戚尚相伴的那只凶兽身上:

“原来传闻中的神兽,竟是这副可怖模样。”

她虽口中说着“传闻”、“竟是”,可语气平静,一点儿也不见恐惧和惊讶,反倒透着若有若无的失望。

“那算什么神兽,分明是妖物。”卫绮怀哼了一声,随口道,“又是传闻。你们岛上的传闻还真是不少,上次是水魄寒,上上次是蜃母,这次是什么?”

吕纾没管她的牢骚,只微微笑道:“相传戚家先祖有神兽遗脉,只可惜这血脉微薄,每十代才有一人能得到血脉传承。得此传承者,可御魑魅魍魉,万夫莫敌。”

卫绮怀讶然。

原来这就是那厢房里供着的神。

不过,她理解错了,原来那神像上的兽,与其背上耀武扬威之人,竟是一体吗?

卫绮怀思索片刻,道:“这传言有几分真,几分假?”

吕纾却没有回答她,而是另起了一个话题:

“阿怀,我先前给你讲过戚虞两家的联姻始末,戚子炀当初的未婚妻原本是虞家长女,后来虞家受伏击,那未婚妻才换成了虞姐姐,你当时是如何评价的,可还记得?”

卫绮怀歪着脑袋想了想:“我当时说的好像是,戚家老家主若是想要庇护故人之女,分明可以收做继女,为何非要让两个素不相识的男女结亲,徒作了一对怨偶?”

吕纾道:“我当年第一次知道这事之时,亦是如此腹诽。可直到不久前你跟我说起戚子熹与戚家大小姐在那一日对质中吐露的真相,我才发现尚有一个问题值得留意。”

“虞氏一族被水镜教灭门一事中有戚家的手笔,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卫绮怀说:“这代表着,在水镜教的威胁下,戚家不仅背叛了与虞氏一族的利益联盟,反而倒戈相向、为虎作伥?”

“是,可戚家分明已经为虎作伥,为何还会放走了虞姐姐和她的幺妹?这难道是戚子熹自己就能决定的吗?他可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废物。”

卫绮怀皱起眉头:“你是说,这还是戚家老家主的授意?”

戚子炀因为婚事不如意而和戚烈争执不休,但戚烈宠爱儿子,说不定会做出些让步——当然,很可能是,戚烈自以为是的让步。

虞晚荷性情淡泊,又是孤女,身无倚靠,自然极好拿捏。即便后来的戚子炀想要再多娶几房,虞晚荷也不会如何干涉他。

难道,这就是戚烈的让步?

这让步就是换个联姻对象?从虞氏长女换到虞晚荷?

吕纾颔首:“不错,戚家老家主只是为他换了一个联姻对象,但此人依旧是虞家女儿。那么你再来细观此事全貌,不觉得有几分古怪吗?为何他一面要灭了虞氏一族,一面又执意要戚子炀娶虞氏女为妻?”

虽然古怪,但这个答案却异乎寻常的简单。

“为了后代?”卫绮怀说,“毕竟虞氏是鲛人,妖异与人族的混血,总是会有一些天赋超群的。”

吕纾露出了一个极冷极淡的微笑:“不错,我也是如此想的,他的目的便是要虞氏女子生下具有两族血脉的孩子。”

“……”

卫绮怀脑中忽而闪过一道灵光。

有很多事情的真相仿佛近在眼前,却像隔着一面爬满雾气的玻璃。

看不清楚,但触手可及。

“戚虞两族联姻百年,虽然名义上说是结两姓之好,可现如今来看,这两姓之好可没好到哪里去。”吕纾揶揄了一句,“但此事却让我想起了岛上的另一个传闻,正是方才我们说过的——相传戚家先祖有神兽遗脉,每十代中就有一人能得到血脉传承。只可惜他们生女为鲛,生男为人,所以从来只有男儿能得到传承。”

卫绮怀挑了挑眉,不是很相信。

吕纾笑了笑,继续道:“我幼时听此传闻,常常好奇,戚家男子看上去分明和寻常男子无异,为何他们便能化作神兽?如今看来,未必是因为他们血脉里有神兽之力。”

不是他们。

而是她们。

卫绮怀恍然:“虽然这异兽血脉十代一出的现象委实罕见。但此事并不难解释……多半是因为虞氏鲛人一族的先代血脉中混有其他妖异遗脉,只不过混血妖异中鲛人血脉占据主位,抑制了另一种妖异血脉的觉醒,所以只有在鲛人和人族生下的孩子中才会偶尔显露这种妖异之状。而人族不知其返祖之故,才闹出了这样的笑话。”

当然,也可能不是笑话,更可能是戚家蓄意为之——戚虞两家结了几百年的亲,哪怕到了虞氏灭门,还不忘了留一个活口。

戚家发起的联姻并不是为了两族的和平安定,而是为了戚家的利益。

……是了,也唯有利益,才能维持长达几百年的联姻。

思忖片刻,卫绮怀又道:“那我还有一事不明白。虞氏一族血脉如此重要,为何戚烈当年要与水镜教共同截杀虞氏一族?若我是戚烈,就应该好好地留着他们护着他们,怎会想到要灭其满门啊,这不是斩草除根吗。”

吕纾看着她,笑着叹息道:“阿怀,天底下若都是你这般的人,那天下便不会如此了。你可还记得,当年水镜教纵横海上,肆无忌惮,那么谁能保证他们就不会掳一个虞氏女子回去,生下个孩子,误打误撞地发现这血脉之中的秘密?戚家人是十代才出一个异兽血脉,可别人就未必了。”

有人举剑向外,有人挥刀向内。

“这、这……”愕然半晌后,卫绮怀几乎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这个?只是因为这个?!”

她终于明白过来。

当然是因为这个。

唯有利益,才会让野心膨胀的戚烈开始忧虑有别的什么东西威胁到他和家族独一无二的地位。

鲛人一族的血脉秘密是一座没有上锁的宝藏,一旦被发现,谁都可以觊觎它,谁都可以掠夺它。

既然如此,那不如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而且,谁说他们就要斩草除根了?他们不是留下了一个人吗。”吕纾语气极轻,轻得像是要叹息,“阿怀,不知你听过没有,戚虞两家有个传统——两族联姻,生女为鲛,生男为人,其中鲛女入虞氏,男子入戚氏。

他们不会让虞氏女绝迹的。我猜,他们不仅要把这个血脉攥在自己手中,还会……”

还会源源不断地利用她,来制造新的鲛人。

如此,便可创造一个新的“虞氏”,一个可以真正掌握在他们手中的“宝藏”。

眼前隔着的那块玻璃渐渐散尽雾气,卫绮怀发现当初那些看上去古怪非常的事情,在这一刹那忽然清晰明了起来。

待遇格外冷清的虞晚荷,不被重视的虞涵和备受宠爱的戚尚。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荒谬。

卫绮怀叹道:“真是机关算尽。”

吕纾却笑道:“可他没算到戚尚的死,呜呼哀哉。”

卫绮怀抬起头来,看着那尊被刻成戚尚模样的神像——真是奇诡,他分明是个少年模样,却满面戾气,全然不似寻常孩童,实在令观者遍体生寒。

她移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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