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亦,这件衣裳你可识得?”

宋芙商语调平淡没了方才的怒不可遏,怔怔望着手中的血衣,眸内布满痛苦。

“自是...识得。”宋言亦嗓音哽咽,不住发颤。

当年父王惨遭凌迟之刑,血淋淋的尸骨被随意丢弃在乱葬岗上。是阿母不顾阻拦取回了父王尸骨,遂将素白的衣衫浸染成血红。

她本欲即刻了断,却顾及他与阿姊放下了举至胸口的匕首。而后,阿母将他与阿姊抱在怀中,即使自己痛苦难捱仍用温柔似水的嗓音一遍遍安抚他们。

那日阿母怀抱的温暖他至今未忘,除此难以忘怀的,还有那充斥口鼻的血腥之味。

“阿亦你是男子汉,以后要乖乖听阿姊的话,好好保护她。”

阿母当年的嘱咐回荡在宋言亦脑中,他目中随即染上愧疚,矛盾与挣扎绞得他五脏剧痛。

“阿亦,在祁国那个女子地位牛口之下的地方,阿姊受了多少屈辱你知不知晓?”

宋芙商向来坚韧,而今满面晶莹,泪水不断下坠。思及过去恐惧与气愤使她指尖控制不住发颤,

“阿姊乃王府贵女,千金之躯,却被下嫁给目不识丁的屠夫,那人粗鄙不堪不说,还对阿姊随意凌/辱打骂。”

“甚至...甚至...”谈及后来,她嗓音嘶哑溢满无穷无尽的仇恨,

“甚至将我送与其他男子随意玩乐,只为换取一丁点儿酒钱。”

“什么?”宋言亦眶目猩红,充斥滔天怒意,“他竟敢如此对你!”

他知晓阿姊独自在祁国的那五年过得极苦,却未曾想被人欺辱糟踏至此。

及笄之年,他的阿姊便以诗作名满皇都,惊才绝艳,在王府更是受尽宠爱未受过丝毫委屈。

他的阿姊,明明该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女!

可是...

父母之仇,长姐之辱不断侵入脑海,宋言亦澄澈的双目逐渐混沌,恨意吞噬了所有理智。

“阿亦,如此仇恨我无法忘怀,每每午夜梦回都惊惧痛苦,枯坐至天明。”

宋芙商眸中充斥着疯狂的恨意,嗓音却温柔无比,带着诱人心魄的蛊惑:

“阿亦,乖乖听话,同桑姑娘断去来往。”

她将阿母血衣递至宋言亦手中,一如当年亲手杀死屠夫后,以满手血污与他同样沾染鲜红的掌心交握,诉出断肠之言,

“阿亦,报仇雪恨,才是你我二人余下一生唯一的企盼,断情绝爱,至死方休。”

接过的那一刻宋言亦的心中似压入千斤石担,使他眸内最后一丝光亮泯灭。

“报仇雪恨,至死方休。”他呢喃着此句,彻底跌入万丈深渊。

眼前人终于被劝动,宋芙商目中的仇恨与痛苦退去,只余自得,“阿亦,走吧。”

她先一步踏出厢房,可宋言亦并未跟上。

“阿姊,其实...”宋言亦犹豫不决,目中弥漫着巨大的矛盾与痛楚。

“其实什么?”宋芙商瞧出端倪,迅速逼近,灼灼的目光一瞬不瞬落在他身上。

“其实...”

垂眸望向手中的血衣,宋言亦终是背弃了对桑灵的承诺,“其实,灵儿昨日已寻到乌思舫主的密信。”

“宋言亦,这密信对我极为重要,你千万要保守秘密不许同他人讲,你阿姊也不行。”

“灵儿信我,我定守口如瓶。”

几个时辰前,自客栈回来的路上,他明明还信誓旦旦再次对灵儿应诺。

而今,永远失去了...

思及此,他心中钝痛,指尖透过血衣深深扣入掌心的软肉,痛彻骨髓,万念俱灰。

“她竟然找到了密信!”宋芙商喜出望外,激动到忘了问责宋言亦此前的隐瞒。

“而今密信与玲珑佩都在她身上,你速速取来,我们即刻离开此地。”

相比宋芙商的急切,宋言亦颇为犹豫,

“可是…”

见他目露不忍,宋芙商贴在耳侧阴恻恻威胁,

“你若不去,我便去。为了替父母报仇,阿姊可不知心慈手软,到时伤了桑姑娘,你可莫要怪罪我。”

“阿姊不许伤害灵儿!”宋言亦惶恐不安,连忙阻止。

“那你便亲自去!”

屋中陷入沉寂,许久无人应答,只余二人清浅的呼吸声。

吱呀一声,不远处厢房的木门被人推开,宋言亦瞧见了那道熟悉的窈窕身影,以及那人眸中温柔的笑意。

“灵儿…”

他无助地唤了一句,手中阿母的血衣随即被人抽离。

“阿姊,”宋言亦倏地回神,硬生生忍下心中的不舍,紧拽血衣边角不肯撒手,“我去。”

他去亲手夺走灵儿珍重惜视之物。

今日风朗气清,难得未见漫天黄沙。阳溪谷的苍穹似是比华京高,云也比那儿淡,抬眼望去皆是浓密的靛蓝底色。

方用过膳,桑灵便被一脸神秘的宋言亦拽走,而今行了半个时辰周遭依旧光秃秃的,真不知他口中的新奇之物到底为何。

“宋言亦,你走慢点。”

“好,我走慢点。”

“宋言亦,你不许走了。”

“好,我不走了。“

眼前人身高腿长步履轻松,桑灵反正比不过,勉勉强强走了几步就赶紧寻一青石坐下再怎么也不肯动。

宋言亦瞧见身后无人,慌忙停下步伐,眼巴巴凑了过来,

“我同灵儿一起歇歇。”

他眸眼晶亮,心思雀跃,不仅要与她一起歇息,还要同她坐在一处。原本只可容下一人的青石,而今勉为其难挤着两人。

桑灵觉着挤贴心地往一侧移了移,想让宋言亦坐得舒服点,哪知方隔开一个间隙那人便不知羞臊的贴了过来。

“宋言亦!”

“灵儿~”

桑灵本想斥责,瞧着眼前人眸中的喜悦顿时没了气,贴近便贴近吧~

发顶是温暖的朝阳,耳侧是柔和的清风,而今乌思舫主密信也已寻到,桑灵心中惬意满目皆是明媚的笑意,倾斜身子好奇询问:

“宋言亦,你阿姊怎如此沉得住气,李刀头一行人急匆匆赶去了凤城,她却未有动作。”

突然凑近的姣好容颜令宋言亦猝不及防,随即面颊爆红,眨着眼慌忙避开。

“灵儿~”羞怯的唤了她一声后,他又如梦初醒,心中倏地钝痛。

“宋言亦,你怎么了?我方才之言你有没有认真在听?!”

灵儿似是因他未及时回复生了气,宋言亦连忙解释,“有在听,阿姊她...”

顿了一下鼓足勇气,他才诉出心中早已谋划千百遍的诓骗之言:“阿姊身子不爽利,想歇一歇明日再启程。”

“李刀头一行人有勇无谋不足担忧。”

觉着有理桑灵点点头,随即追问:“你呢?明日你打算同阿姊一起启程吗?”

“我自是同灵儿一道,灵儿去哪我便去哪。”

“宋言亦,那我们一道~”

桑灵目中的笑意愈加明媚,和煦的笑颜刺得宋言亦双目酸涩。

察觉到眶目的湿润,他慌忙起身,将头扭至她瞧不见之处。

“灵儿,你坐这儿好生歇息,我将新奇之物带到你面前来。”

说罢,未等她的回复,宋言亦快速抽身离去。

再次闻到熟悉的气息,伴随而来的还有那人气喘吁吁也难掩的欣喜激动,“灵儿,你瞧。”

桑灵抬眸便见一袭月白锦衣的少年如画的眉眼,他眸内除了闪耀无比的星辰便是独有她一人的身影。

“这是什么果子?”

如此荒凉贫瘠之地,宋言亦不知花了多大功夫才摘来一捧灰青色的果子。

“很甜的,灵儿你尝尝。”

桑灵用衣袖擦了擦送入口中,随即眉眼皱成一团,“涩口。”

“应是口干但清甜。”瞧着她灵动的表情,他目中皆是宠溺,又递去一个,这次他细致体贴地擦得干干净净。

“嗯。”桑灵仔细品了品,随即点点头,“是甜的,这叫何物?”

“黄沙弥漫之地独有的果子,沙果儿。”

觉着清甜可口她又要了一个,本打算自己擦但宋言亦太过霸道不允许,只给她他已经擦干净的。

“宋言亦,我觉着你好像很会摘果子。”

方穿入书中时她疲于奔命饿得饥肠辘辘,他摘的果子是她来到这个世界首个入口的慰藉。

而今,在这光秃秃的地方,他竟然也能寻到清甜的果子。

“那我以后常常给灵儿摘。”

只要被灵儿夸宋言亦就开心,只是简简单单的字句他都觉得心满意足。

可桑灵接下来之言狠狠锥入了他心中,令他多年之后午夜梦回都无法忘怀,刻骨铭心。

“可我不希望你会摘果子。”

为何?他还未问出口,桑灵便给了答案,“我希望阿亦从小就受尽宠爱,有个和睦安乐的家。”

“小言亦打小便与阿母、父王还有阿姊,四人喜乐安康地在一起,过着衣食充足,无病无灾的欢乐日子。”

毕竟,只有饥饿无食四处漂泊之人,才会到处找果子充饥。

宋言亦双目赤红,垂首不许人瞧去眼角的湿润,好不容易忍住哽咽又因她之后所言,崩溃决堤。

“我知晓的,阿亦的母亲与阿姊才情卓绝,你说不定也会作画吟诗,是个肆意洒脱的墨客。阿亦的父王赤胆忠心武艺超群,你同他一般保家卫国做个英勇的大将军亦可。”

她一直坚信,若宋言亦的阿母未离世,他定不会成为书中那般冷血无情的刽子手,他会有自己明媚绚烂的人生。

宋言亦溢满深情的眸光投射而来,首次如此明目张胆地透露自己心底的情意,但桑灵抬眸去瞧了靛蓝的苍穹,错过那双眸里的情深意切。

“我还希望,这世上众人皆不用靠摘果子才能充饥,可以有自己的屋田,与家人一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和和美美地过完这一生。”

“所以,宋言亦,我必须守住乌思舫主的玉佩和密信。”

桑灵倏地回眸令宋言亦慌促不安,立即起身,听清她所说为何后将差点出口的情意,艰难苦涩地咽了回来。

“宋言亦,你怎么了?”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桑灵也跟着站了起来,那人目光躲闪无论如何不敢瞧她。

她觉得莫名其妙,坐得远远地不理人,宋言亦又眼巴巴凑过来,无措地唤她,“灵儿...”

“灵儿,你方才唤我阿亦,可不可以一直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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