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琅月和薛檀。

在第二次进入十方大阵的时候,卫绮怀便做好了以后会再一次进入十方大阵、去到六百年前的时空的心理准备,但那只是粗糙的构想,至于去到哪里,见到谁,她从未有过任何清晰的期待。

她也从未想过如何与故人相逢——哪怕在故人看来,他们与她素昧平生。

想要和自己单方面认识的人搭上话有些困难,卫绮怀踌躇不决,但捉鬼捉到了个毛贼这种啼笑皆非的闹剧无疑是很好的时机,只是还未等她开口,吕锐便走上前去,公事公办地拱了拱手,请教道:“两位前辈,如何称呼?”

薛檀这才注意到人群之外的两个女子,见她们皆负剑而立,气度超然,俨然是名门之后,连忙还礼,“姑娘言重了,两位并不比我年纪小上多少,来日的修为也未必逊于我等,何来这‘前辈’二字?”

琅月则回答了吕锐的问题:“我姓林,他姓薛。你我同辈,大可以道友相称。”

吕锐一顿,还是接下了这个称呼,与他们交换了姓名,又问:“那两位道友,也是为了除祟而来?”

“是,好在这户人家没出什么事。”薛檀笑着同身边的人们摆摆手,叫他们安心,又道,“那小贼就关在柴房,诸位赶紧报官罢。”

众人卸下了紧绷的神经,也不再压抑,吵吵嚷嚷地一拥而上,纷纷跑去骂那个胆大包天的小贼了。

薛檀琅月走到她们近前,招呼道,“两位道友才来易都的吧?两位都是生面孔,以前可没见过。”

易都?

卫绮怀心中一愣。

这里是六百年前的易国都城?

易国……卫绮怀听见这这个词的第一个念头是试图想起它是因何而灭国的。

六百年前,各国争战割据,四方起义不休,又因为魔族肆虐,妖异横行,诸般天灾人祸共同造就了一个生民流离,山河动荡的时代。

这段历史,卫绮怀记得很模糊,却不是因为她没有用心学习,而是因为在那个时代,有太多动乱来不及记录,又有太多记录覆没在动乱本身之中了。

曾经的她撇下故纸堆,轻易下了定论:“那是一个糟糕至极的时代。”

她的说话习惯一向是温和折中的,甚少用上“至极”这种字眼儿,因此江不辞讶异地挑了挑眉,有些揶揄地提示道,“为师若是记得不错,阿怀的祖辈也是在那时发迹的。”

“乱世出英雄又如何?风云呼啸的年代,终归只是在‘英雄’自己看来才值得怀念。”卫绮怀道,“对于百姓而言,还是应了那句老话——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确实是不值得怀念的日子。”记忆里的江不辞叹息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又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你师叔是这样教你的?嗯,看得出来这是只有人能说出的话了——狗儿猫儿听了可是要说,太平犬也未必是那么好当的。”

卫绮怀难得愤愤道:“师尊您跑题了!您看看这页,大旱,饥荒,时疫,还有什么都要横插一脚的魔族,和层出不穷的地震,都赶在一块儿了,当狗也没这么当的!”

“错了。”江不辞瞥见被她展开的那一页,抬手敲了敲她因为气血上涌而发热的脑袋,耐心纠正道,“阿怀,这页记载有误——你瞧,这条河和那座山相隔万里,显而易见,大旱、地动并非同时同地发生。而时疫应是在灾荒之后才爆发,这实在是一场空前绝后的大灾……”

灯花一跳,纸页沙沙翻过,师尊取来六百年前的地图,笔尖舔墨,悉心勾画一个又一个圆圈,低声絮语,开始与她复原旧时代的灾厄。

……等等,地震?

卫绮怀恍然醒悟,而记忆里的零碎片段也在此刻拼凑完整。

易国可以说是亡于外敌入侵,也可以说是亡于皇室内斗,还可以说是亡于魔族入侵,但在她看来,直接原因其实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

地震。

相传,易国国主携国师巡幸凤凰台,举行五年一度的涅槃典,却在典礼当日,死于行宫崩塌时落下的几片砖瓦。

那场地震其实来得并不猛烈,辐射范围也小得出奇,连易都百姓的伤亡都很快得到了控制,可就是这样一场小灾,却葬送了有无数护卫的一国之主。

这位国主好求仙问道,一直没有子嗣,从宗室之中选立的太子也年纪尚小,不堪大任,兼有农民起义层出不穷,魔族妖族从中作梗,易国上下乱成一锅粥。可惜这样偌大的国家,在诸国割据战展开之后,不久便被瓜分得一干二净了。

卫绮怀怔在原地,目光不经意之间与同样惊诧的吕锐相接。

她耳中是对方的传音,“卫道友,不知你可曾在书中见过,这易国衰亡之初,是因为——”

卫绮怀答道:“凤凰台的地震。”

吕锐的声音饱含着慎重考虑过后的怀疑,“十方大阵将我们送到过去,莫非,那场蹊跷的地震也是上次十方大阵现世时的异象?”

“两位道友神色好生严肃,”薛檀还在与她们说玩笑话,“在下可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这还未听说国主出行、涅槃典礼的消息,十方大阵和地震不一定有关系。吕道友,不必太过忧虑,还是先着眼当下吧。”卫绮怀匆匆回了吕锐,又转头向薛檀道,“我们确实是为了除祟而来的。听上去薛道友和林道友颇有经验,不知两位可愿费心为我等一叙?”

“我等也来了不到半月,经验倒说不上。”薛檀道,“只是此地闹鬼闹得蹊跷,确实值得说道说道。”

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了说书人的语气,总喜欢话说着说着便停顿一下,琅月见怪不怪,不给喝彩,无情催促,“少卖关子。你若是不说,那就我来。”

薛檀碰了个壁——好在他对于在琅月这里碰壁这件事并不意外,还乐此不疲,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准备继续,“这蹊跷之处就在于,闹过鬼的人家,若没有老人失踪,便像是得了癔症一般,自己瞧不出来,别人却一眼就看出了古怪……”

他虽然营造了足够的氛围,可语言终究是抽象的。

顶着两人求知若渴的目光,薛檀有些犯难,不知改如何形容那种古怪。

而在他这一次的停顿时刻,琅月没有挤兑他,只是见缝插针地向吕卫二人征求道:“不知道两位对这接二连三的闹鬼案有多少了解?”

“嗯……”卫绮怀组织着语言,统筹着先前在人们口中听到的信息,“鬼祟作乱之事,仅在这个月便足有八起,其中有五起案子死者是老人,还有一些年轻也患了离魂症……我这也只是道听途说,若有出入,还请两位指正。”

“死者是老人?”薛檀疑惑道,“道友听谁说的?”

“我也听见了。”吕锐道,“那人说,‘其中五起案子,是不是走的都是老人?’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吗?莫非不止五人?”

“没有死。”琅月言简意赅,“他们失踪了,在寻常百姓眼中可能是被鬼祟绑架了,才说的‘走’,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言而总之,没有死。”

“……惭愧,原来是我被避讳误导了。”卫绮怀汗颜,“离魂症又是怎么一回事?”

“眼见为实。”薛檀道,“我们接下来还有三户人家要走,两位不若随我们去看看罢。”

大雨还在下,天色阴沉,街上人影稀疏,车马声、叫卖声、行人的足音都渐渐断绝在无穷无尽的雨声里,一切都冷清得不成样子。

四人的目的地是一处老街,此地萧条更甚,然而却有一道刺耳的声音打破了这里死寂一般的冷清。

是剑啸。

谁在催动灵剑?

那人的剑鞘在空中一甩,毫无实质的伤害,似乎是要逞威风?

不止,不止……

似乎还有人。

剑风划破了什么东西,木制的窗框吗?

啧,利剑划地,好刺耳的声音!

谁把灵剑交给这个人的,这不浪费吗?!纯粹的浪费!

一连串的动作就发生在瞬息之间,卫绮怀侧耳聆听,揣测战局,忽觉耳后一阵气流吹过,心下不妙,扭头去看,果不其然,她那位古道热肠的吕道友正如离弦之箭,足下生风,飞一般地向左拐去。

多管闲事不是好习惯,但是,如果实力足够的话,也不是什么坏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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