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祭前夕,不宜在外走动。他从微茫后山返回学子监,要穿过一片梅花林。

不多时,谢景行停驻脚步,见林前半截残碑,当年圣人亲笔,铭文“苦寒来”。

夜幕降,月初明,花欲燃。

“梅花开放的时令,明明还没有到。”

谢景行垂眸,轻声道:“前几日,‘苦寒来’还是一派萧索。今日,千树梅花一夜盛开,如此云蒸霞蔚……想来是有人启动了林间大阵,才能逆转时序。”

至于启动之人,白衣儒袍的书生环视,倏尔一叹,“魔气。”

谢景行凝眸,沉浮的魔气化为蒙蒙的雾,血色浸透十里白梅。

梅花千树好似燃烧。暗夜中,半山相映红。

他没有欣赏美景的兴致。谢景行拂袖,白袍飘逸,向后疾撤,神色却极为凝重。

“不能靠近,不可触碰,会被域主发现。我若不欲与那人照面,就必须立即离开这片梅林……”

“此地的时令大阵,确是我当年设下。可防御大阵,却是他画的图纸。”

可是,谢景行的身法再快,也敌不过魔气扩散的速度。

树木错落,月摇花影,阵法无差别启动,将此地所有生灵卷入。

谢景行也彻底陷入梅花幽影之中了。

“……首先,得找到正确的路。”

谢景行无奈片刻,观察四周位置移动过的梅花。他敛袖,不碰阵中任何东西,转而小心寻找出口。

他毕竟对徒弟的性格了如指掌,拆招时也不慌乱。

“我现在空有境界,修为不足称道。”

谢景行想:“即使不慎陷入阵法中,以别崖的性格,见我也不过是个误入的儒宗弟子,多半会指路放行,不会刻意针对。”

魔道帝尊殷无极,虽有心魔顽疾,却并非嗜杀之君,更不会无端在师门故地大开杀戒。

前提是他们没有照面,殷无极也没有认出他的身份。

谢景行并不迟钝。

宗门背面盘旋不去的暗影,故地遗留的蛛丝马迹,预示着殷无极对师门故里的情感极为复杂。

魔道帝尊殷无极与当年的圣人谢衍,并称“一圣一尊”。

他很早就叛门入魔,远走他乡,在北渊成就至尊功业。这不意味着他与圣人谢衍闹翻。

殷无极毕竟曾修儒道,拜在圣人门下求学,儒学道基始终是他斩不断的根系。

谢衍崇尚礼乐大同,并非介意门户之别的庸人,当年甚至有意纵他入北渊,争夺尊位,以促成仙魔和平。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谢衍都以先驱者与师长的身份,为年轻的大魔照亮大道前路。

更别提那隐秘的历史罅隙中,一圣一尊逆伦悖乱、天地不容的一段情史。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恨我。”谢景行以玉笛为尺,测算方向时,心里想。

圣人死后五百年,五洲十三岛,沧海化桑田。

这刻骨的恨,如何噬咬他,折磨他,把他在世情的炉火中熔炼为何等模样……

“……是我之过。”谢景行缓缓阖眸,徒留漫漫叹息。

谢景行测算前路时,大阵也在不断变动。

阵主修为远远高于他时,前路就是一片迷雾,他很难破局,唯有硬着头皮往前走而已。

梅花阵中央,浮现出一座八角凉亭的轮廓。

谢景行收回玉笛,考验他应变的时候到了。

他身着儒宗制式的白袍,垂衣拢袖,作出谦恭姿态。

远远站在梅花枝下,他修为低微,不言不语,确实像是个误入大阵的普通弟子。

让转世圣人心火如沸,想见却不敢见的那位帝尊,此刻就坐在亭中,凭栏独饮。

殷无极不束九旒帝冕,不加金银玉石,沉静庄重的玄色外袍逶地,并无多余纹路,是一片幽暗孤独的漆夜。

他身份尊贵无匹,五洲十三岛无人出其右,却不披半点锦绣。

像是在为谁长久而缄默地着素缟。

长夜难明,秋月高悬。

十里梅林沐月色,血色魔气席卷,委顿一地落花残红。

唯有一枝白梅茕茕孑立,扎根梁柱之侧,亭亭如华盖。

它似乎不知恐惧,迎风独立,在一地靡靡中格外刺眼。

清风浮动,梅花低垂枝头,将雪色幽香递到殷无极面前。

玄袍帝君拂过梅花,色如白雪,不见半点魔气侵染的情状,“怎么就偏偏是你纤尘不染,叫人讨厌。”

这是数千年前,他的师尊谢衍,种在那里的梅花。

那时殷无极还未叛出圣人门墙,仙门称其“无涯君”,“苦寒来”的梅花,都是师徒一起种下的。

他玩笑似的给梅花取了名字,叫“不染”,以示其高洁脱俗,不染尘埃。

“……这算什么,他不在了,换你送我一枝春么。”

帝君凭栏,微微嗤笑,倾酒入梅边。

“罢了,家书、赠寄与唱和,不过是些无聊的玩笑……本座怎么突然在意起来了。”

“谢云霁性子冷傲,心深似海,莫测难辨。唯有哄人时,最温柔,也最是谎话连篇。”

他喃喃道,“本座次次被他骗,早该长记性了。”

他醉了,似玉山倾颓,绯色眼眸却是冷寂的冰。一片空空。

明日就是圣人祭。酒醒之后,他也不见故人。

唯余梅花与他,形影相吊。

谢景行站在不远处,看似垂眸敛袖,谦虚谨慎,却将一切尽收眼底,心里却想:

圣人坠天,道祖逍遥,佛宗隐世。

这世上已无人可阻他,别崖总该事事顺心了。

殷无极甚至没回头理他,随手将烈酒浇落梅边,雪白花瓣无法抵抗魔气侵染,终于泛起绯色。

他淡淡笑了,似在自嘲:“本座是越活越回去了么,与一棵树较什么劲。”

魔君低沉的声音响起,语气随意,说给百步外垂手肃立的儒门弟子:

“按往年惯例,今夜,儒门三相理应在圣人庙里,陪着师尊灵位,一夜闭门不出。”

“新来的弟子?真是胆大妄为……收回你的视线。”

谢景行知道自己没克制住,已经过界了。

他立刻收敛视线,控制自己向地面一侧看去,纷繁的思绪却刹不住。

殷无极声音里有倦意,他没有回头,淡淡道:“白相卿难道没有叮嘱过你,今日在外夜游,会碰见本座么?”

谢景行本想踏出半步,终而理智战胜情感,将攥紧的手收回袖中,向他微微一揖。

“明日是圣人忌辰,本座不想大开杀戒。”

殷无极对儒门后辈很宽纵,嘴上却不饶人,“也罢,本座给白相卿一个面子,不想送命就退下。”

说罢,殷无极亲自为他指路,向东南方向一点,阻挡去路的梅树纷纷让开。

或许是不想被他认出来,谢景行不欲出声,转过身,准备顺着出路离去。

“等等!”

殷无极大抵是醉后心血来潮,又或是圣人祭在即,微茫山太萧索,非得与这误闯的小弟子说上两句话罢了。

“……去年此时,儒门还没你这号弟子,第三代还是第四代,难道是小白新收的徒弟?”

“……”谢景行驻足,白衣如雪,清瘦的肩膀微微紧绷。

“不说话?”殷无极蹙眉,儒门第三代也太沉默了些。

他有些怏怏不乐:“怕什么,本座又不为难你……”

别崖能问,谢景行不能答。

他能从容瞒过三相,却对欺骗别崖毫无把握。

“罢了,你走吧。”殷无极不强求,只是在他离去时,随意看了一眼。

刹那间,苍穹颠倒,天地凝冻。

不过一次回眸,五百年的岁月呼啸着,向他倾轧而过。

殷无极几乎控制不住灵魂的颤抖,浑身的血都在逆流。

“转过身来!”

他的声音低沉黯哑,好似被岁月凌迟。实在残忍。

四方风动时,深沉暴烈的魔气冲天而起。

帝尊的一念之间,千树须垂首,万物皆低眉。

“……”

梅花树下的白衣书生背对着他,墨发束儒冠,手执玉笛,超逸不群。

青年挺拔的脊梁中,好似支着一根笔直剑骨,傲然指向天穹之上。

“站住,你是谁——”

殷无极踉跄起身,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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