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建木之种
他望向沈莫鱼，郑重道，“你要相信，我可以。”
四目相对，沈莫鱼凝视着他，随州初见时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成长了许多。
不仅仅是形貌，更多在于心性。
他一直觉得天道不公、命途不平，如今看来，或许此生所有的幸运，都只是应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所谓因缘际会、天意巧合，大抵如此。
沈莫鱼眉头彻底舒展开，他一手搭在膝上，一手伸出，对着见生勾了勾手指。
见生不明所以，靠近一些，跪坐在他的面前。喧闹声渐渐退去，其他人自觉地向一旁避开，给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来，喝一点。”他递过酒盅。
碧莹莹的酒水漾在杯中，如春水初绿，见生举杯一饮而尽，只觉得有清甜的香气在口中层层泛开，香而不腻、回味悠长，眼睛不由一亮：“好酒！”
“那是自然。”沈莫鱼也举杯抿了一口，“这酒初尝香甜，实则后劲极大，很容易醉人，慢点喝。”
嘴上这么说，手上拎着酒坛，又为见生斟满。
“我不能再待在中都了，”沈莫鱼说，“崔绍认出了我，是否还会惹出其他事端，谁也不知道，六令飞花盛会近在眼前，这里只会愈来愈复杂。”
“千姿楼薄有积蓄，前些日子我已经让青蝉开始盘点，三家宝局里分开放了些，加上万色楼的，足以支撑三年光景，这期间你不必担心，之后的，可能要辛苦你，之前总是催促你赚钱，也是不得已，你不要往心里去。”
见生听着听着，总觉得他的口气像是在交代后事，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连忙打断道：“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你多多带着我就是了。”
沈莫鱼温柔地望过来：“现在不说清楚，怕以后没有机会。你应该知道，我活不久啦。”
像是有什么在心口重重一撞，见生喉头一哽，说不出话。
沈莫鱼抬起头，他生了一双极为清隽的眼，眼尾长长地上扬，这本该是清贵公子略带了傲气的眼，没有半点媚意。
外面的夜空是一片平板的暗蓝，只是这方小境界中虚造出的影像，他却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自己随着父母家人，千里流放时路过岐北，所看过的，亘古不变的苍穹。
高而远，凛冽又威严，北地的寒冷让一切事物都带了霜雪般的肃杀之气，沉默着、冰冷着，注视着迢迢反复的人间。
他被掳到西洲城，再也未见过家人，也不知他们后来如何，大概是死了，在那样酷烈的地方，只有修士能在宗门的庇佑下生存，凡人是活不下去的。
“北青萝山是青教的祖庭，”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见生的表情，“哦，这个你已经知道了。”
见生点头：“但也仅此而已。”
“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多少，其实去问师父，他都会说，只是我没有什么问的兴趣，”沈莫鱼又抿一口酒，“名门大宗也好，荒山小派也罢，只要愿意收留我，都是我的家。”
“但无论如何，有些事还是要将缘由讲给你听。”他放下酒杯，修长的手指点在见生心口，“你死过一次，对吧。”
见生：“是。”
其实并不止一次。
沈莫鱼：“在黔中道的图志上，是查不到北青萝山的，你可知为何。”
“为何？”
“因为北青萝山本就不该存在于现世，七百年前尹无斩断建木，通天巨木断折时，连同其下的山体彻底崩塌陷落，青教的大殿和弟子全部被埋在山下，那座山，就是北青萝。”
见生震惊，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往来的地方，到底是什么？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沈莫鱼道：“你往来的，也的确是北青萝，只不过是被强行凝固在崩塌前一刻的北青萝。”
青教的通天大能们，耗尽全部灵力，结出逆天大阵，生生将时空凝固在天崩地裂的前一刻，在另一方境界中，将北青萝、连同山下的碑塚、村落，一齐保存了下来。
日升月恒，不会老、不会死，永远停留在时空的夹缝之中。
而现世的北青萝，早已随青教一起，湮没在历史的烟尘之中。灵山陨落、秽气肆虐，生出了浩瀚海。
沈莫鱼：“不生不死，摇摇欲坠，就是那座山，连同我们师门，如今的处境。只有同样濒死之人，才能看到入山之径。我如此，赵不卷亦然，我们都是在浩瀚海中濒临死亡之时，歪打误撞，进入山中，最后被师父收留。”
“而你……”沈莫鱼沉吟，“我当初带你入阵，也只是想试试，没想到真的如此契合。”
是因为自己不死之身的原因么？
“虽然祖上荣耀过，但实话说，和你我并没有什么关系，如今已经是个实打实的破落户了。”沈莫鱼叹口气，笑起来，“北青萝救了我的命，之后每一天都是我侥幸赚到的，自然师父说什么听什么。宁无为那老小孩除了每天要磕九元丹，外加爱看些庸俗话本，其他倒也好伺候。”
见生问出长久以来心中的困惑：“师父为何一直要服用九元丹，他是生病了么？”
“一个被困在生死夹缝中的人，你说他算是死人、还是活人呢？”
真正的宁无为，早在七百年前，就作为青教的一员，随祖山北青萝一同陨落。但是此世的宁无为，却是北青萝至今仍然能够存留，真正的根基所在。
“我问过师父，你为何不干脆离开这里，一座破山，塌就塌了，管它作甚？”
见生认同：“的确如此。”
人间何处不青山，人在，山才在。
“但是师父和我说，七百年下来，他和北青萝早已是合为一体，彼此无法分割，他走不掉。”
“而且……”
沈莫鱼至今还记得宁无为说话时的样子，圆胖稚气的脸颊上有着老人才有的沉重和苍凉：“我必须撑下去，只要撑得足够久，这里就能再蕴出一粒建木的种子。”
建木之种？！
这次，见生是真的惊到了。
若是能再生出一株建木，天地连通，灵气源源不绝，秽气自然消散，人间又该是何等繁盛景象？！
“帮他撑下去，见生，”沈莫鱼拍拍他的肩，“帮北青萝活下去。”
后来喝了许多酒。
那一坛碧水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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