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藏松的郊区是孩子们比较偏爱的场所,冬天这里可以玩雪,夏天能干的更多。可以打鸟,爬树,躲猫猫,如果心细一些,还可以发现隐蔽的山洞,里面往往清凉隐蔽,不论聊天,打闹都是享受。小山——不妨说是小土堆,紧邻这一片浅滩。这好像是上天专门营建的,和宽阔的大河之间隔着一层水草,起到防护栏的作用;浅滩底部是细腻的沙滩和小石块,石块被水小心地打磨光滑,深怕伤害到孩子们;即是是涨潮的时候,这里的水最多也就半米深,从来没有哪个孩子在这里溺水。正因如此,这块天赐的美好乐园被孩子们亲切地称呼为爱琴海,谁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是从谁开始叫的,小孩子和大孩子学,大孩子和更大的孩子学,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可正如爱琴海上不乏血雨腥风,平静美妙的环境并不意味着平静美妙的生活。

小城市对政治算不上敏感,人们只知道,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国王被打到了,王后也被砍了头,之后打来打去,什么旺代呀,反法同盟呀,吉伦特派什么的,之后又来了个皇帝,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还是皇帝当头头嘛,还是要交税嘛,那之前瞎闹什么呢。从十八世纪末到十九世纪,大家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踏入新纪元,甚至没有预感,这将会是他们深切怀念的一段时光。

在里面不包括两种人,贵族和资产者。成功躲过一劫的贵族们,探头探脑地,试探着走出阴霾,还想着恢复曾经的荣光。资产者则朝气蓬勃,等待好风凭借力。

而时代的特征是靠人来反映的。

那时候,塔贝兹先生还是小塔贝兹,脸上光洁的,名誉也还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词汇。他只知道,父亲时常用一种热切的,带着隐隐疯狂的眼神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讲述祖辈的故事,让他再现荣光。可实际上,直到现在,他还不记得究竟是哪位先祖当了将军,又是哪一位文采斐然。

对于童年,当然不只有念念叨叨。他记得母亲很温和,开朗阳光,连破旧的老屋都会因为她的存在多一些阳光。沙特奈最爱听母亲清唱的歌声,不加修饰,却显得格外温柔,好像春天暖融融的阳光,不论什么冰雪都会消融。就算是平日不苟言笑的父亲,也会露出浅浅的笑意。她带他沿着小道散步,帮他结识了许多朋友——即是父亲不太赞成这样的做法,她依然我行我素。年纪尚小道塔贝兹,就这样融入了这批孩子之中,他不知道母亲用了什么办法,让自己苦苦哀求也不答应的父亲松口,同意他去上学,而自己再也不需要看着家谱,听父亲逻辑混乱的说教了。

一个奇怪的癖好,他很喜欢“妈妈”这个单词,总是“妈妈”,“妈妈”喊个不停,母亲问他,他说:“这个词很好听!有魔法!我喊妈妈,妈妈也会喊我。”

在即将十岁的时候,他一如往昔呼唤着母亲,可逐渐不安的声音再也没有得到回应。

不论是绵软的,铿锵的,或者是绝望的喊叫,也无法穿透短短几英尺的土层,大地永远地隔离了两人。塔贝兹有时候会后悔,他从来没有询问过母亲的本名,假使他知道,一定要在墓碑上,铭刻她最原本的名字。也许这样,她也许会回到童年无忧无虑的日子,沙特奈体会过童年的美好,他觉得那里才是适合母亲的归宿。

这位女士的离去,不仅带走了孩子的童年,也带走了丈夫为数不多的温情。就在她临终前,他夜以继日地陪在身边。小塔贝兹也在,但是他还挨不住漫漫长夜,时常无意识地昏睡过去,父亲的哽咽与抱歉成了他的安眠曲。

而办完丧事,塔贝兹再也没有见过父亲柔和的表情,都是冷漠而严肃的。于是他想:‘母亲是春天,父亲是冬天。’

能带他走出阴影的,是伙伴的欢声笑语。在家母去世后,他变得有些迟缓沉默,人的欢喜与悲伤并不相通,大家只是安慰了几天,又照旧开心地玩闹。塔贝兹不生气,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宁愿大家赶紧忘掉这件事。只有在欢声笑语中,他才能找回过去的状态,如果用他本人的话,那就是“正常状态”。

而那样的做法和打兴奋剂没什么两样,一时的快乐会带来无尽的创伤。他愈发恐惧和朋友们分开,因为在此之后,塔贝兹会莫名其妙感到愤怒,嫌弃他们吵闹庸俗,这一点在被父亲责备后更加明显。他甚至曾当着父亲的面嚷出一句话:“我请求您,连同那群蠢货一样,别再说话了!让我静一静吧!”可到了次日,他还是老样子,沉默着,笑盈盈地站在一边。

塔贝兹伪装的很好,他不自觉地掩盖住情绪,所以这件事唯独影响了他和父亲之间的关系。老塔贝兹要气疯了,先是在某个期末给他办理退学,几个月后又把他关在家里,叫他不再出门玩耍。他从书架上搬出厚重的旧书,又开始日复一日地讲历史,自知头脑不算精明的父亲还为儿子请来家教——那是一个身材矮小,脸庞尖锐的老人,带着一幅酒瓶底一样的眼睛,说话似乎故意夹着嗓子,用歪七扭八的腔调念书。塔贝兹不喜欢他,一打眼就讨厌这个人,私下里叫他“破笛子”。随着时间流逝,他愈发憎恶这个人,他不许他大声说话,强行纠正乡间口音,还爱说些拗口的词汇,这点尤其受到老塔贝兹的推崇。

“这是你会用到的,要多记。”

‘记什么记!我这样说话,他们会当我神经病的!’

老塔贝兹也不闲着,某一天回家,他就发现家里多了一件精致的衣物,随称不上华丽,但已经和小木屋的环境格格不入了。那段时间,他被拉去参加各种宴会,在其中扮演一个重要角色——跳梁小丑!年长一些的不论出于礼节还是旧情谊,或许还和善一些,可年轻人不一样,他们把他孤零零晾在一边。直到一次,塔贝兹看着大家跳舞发愣,大家就发现了这么一个解闷的工具。时常带着一些“平常”的东西来询问他,看着小塔贝兹涨红的脸,大家笑得何其欢畅。

“哦!德.塔贝兹先生!没有您,我们的生活要少了多少乐趣呐!哈哈哈——向您这欢乐的天使致敬!”

这竟是父辈期待的场面!小塔贝兹气得火冒三丈,却仍然保留对长辈的最后一丝尊重。就在一次宴会后,“破笛子”又喋喋不休地念叨要怎么讨好他们,小塔贝兹当即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一件事——照着那刻薄的脸狠狠来一拳!

此后父亲也打了他,用古旧的手杖狠狠抽打他十来次。此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家庭教师,想一想,这可真是一笔好生意。即是再来一万次,塔贝兹绝对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也许是叛逆的行动坏了他的名声,那个小老头一定四处瞎说,没有哪个宴会再敢邀请他了。

‘哈!这应该是破笛子干的唯一的好事了吧。’

沙特奈又回到了野孩子堆中,自己使父亲有些丧气,但他没有心情去管,只希望爱琴海能冲淡这段记忆。

这下孩子们把聚光灯一样的眼神放在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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