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冷雨变成了和风细雨,芙蓉粉面含着羞。他倦怠地躺在我的怀中,闭着双眼,睫毛微颤,像是有了一个久违的好梦。
可这梦却是极为短暂的,门口传来了李内侍犹疑的声音:“陛下恕罪,奴婢冒昧扰了陛下,只是左将军在殿外候了多时,求见陛下。奴婢告知史将军,陛下已经午歇,可史将军不肯离去,说有要紧之事,定要面见圣颜。”
他从那梦里蹙了蹙眉,倦怠地朝外面回了一句:“知道了。”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当我以为他尚且流连在梦乡之中,他却起了身来,对我说:“你便候在这偏殿中吧,朕去会一会这位左将军,大概还是为了弹劾朕的那位舅父一事。”
我点点头,又问:“左将军是何人?”
“左将军史丹,他曾为朕的老师,当年也正是他与朕这位舅舅在先帝面前力保了朕的太子之位。”他理了理衣冠,走出了偏殿。
他在正殿巍然端坐,一个头戴进贤冠,年约五十,身材瘦削但面色红润,小眼阔脸的长须男子在李内侍的引入下,方步进殿,朝他行了稽首大礼。
“老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这个人的名字已经超出了我的有限的历史知识范畴。
史这个姓大约与汉宣帝的祖辈有关,戾太子刘据的良娣便是出自史家。其子便是汉宣帝的父亲。汉宣帝在微时也曾颇受史家照顾。史家也因此在汉宣帝继位之后日渐发达了起来。大约面前的这个史丹也是与这个家族有关。
他挥了挥手,示意左将军起身,内侍为其搬来了座,那位左将军便大大方方地坐在了陛下对面,他的气场有些压迫感,但是对面的年轻公子也不遑多让。
“左将军今日有何事上奏?”
这位左将军紧蹙着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陛下,臣忧心天象,因日蚀一事,夙夜难寐,故而读周易,近日读到一辞,乃是丰卦九三爻辞:丰其沛,日中见昧,则折其右肱。臣以为,日,乃君之象,自古君为阳,臣为阴,日中见昧,日中而昏,乃是阴气入侵,而阳气锐减。故为日蚀。依易之所言,必当折去右肱之臣。”
陛下挑了挑眉,问道:“那,依卿所言,右肱之臣当是何人?”
“陛下,朝中有人罔顾大臣之节,执旁门左道,以乱朝政,触怒天意。周书曰:以左道事君者诛。而此人已多次遭群臣弹劾,如今上天亦降下天谴来,可谓是人神共愤。”
“看来卿还是欲弹劾王相。”陛下似是轻蔑一笑,“若是还是上陈那些旧事,奏报简牍之中皆有,朕亦耳熟能详,也交与有司审查。卿也就不必多言了。”
“陛下,不止旧事。”左将军正色道。
“王相如今令其女与陛下宠妃卫婕妤结交,多至宫中走动,已被宫人目睹数次之多。珠宝、金银亦源源不断流入卫婕妤宫室之内。陛下圣明,一查便知。朝中之人皆言,王相不仅权倾前朝,还欲将手伸至陛下后宫。”
“不过是女子结交相伴而已,如何能说明王相有这般野心?”陛下淡淡回道。
左将军的声音却激扬了起来:“陛下,前朝后宫相互勾结,乃是大汉最为忌讳之事。”
陛下似乎对这样的指控不以为意:“王丞相有女,进宫本是太后之意。”
“太后先前问王相,欲令其女入宫,侍奉圣上,然而王相三番五次,多次推辞,称其女身有痼疾,不能进宫。可如今却令其女多次入宫,结交后宫宠妃,实在居心叵测。
“陛下为太子之时,老臣曾受先皇所托,授陛下以经史,不知陛下可否记得,秦丞相吕不韦见秦王无子,欲篡秦国天下,便送有孕的后宅女子入宫,从而诞下始皇帝。而楚国丞相春申君亦见楚王无子,故而向楚王献上有孕之妻,此女随后便诞下怀王。”
我听到此处,吃了一惊,原来秦始皇乃吕不韦血脉,吕不韦为了暗中夺取秦国,故而将怀着孕的赵姬给秦国公子子异,而楚怀王乃春申君之子,春申君亦送了孕妻给楚王,意图以腹中胎儿祸乱楚国皇室血脉。这样的野史在汉朝已经传得甚嚣尘上了。
但又生了疑惑,这些轶闻与其所奏之事是何关联,却听见左将军义正词严地说道:
“如今陛下膝下亦未有子嗣,王相筹谋多时,忽然欲将其女送入宫中,恐怕同吕不韦与春申君之用心无异啊。”
照他如此说来,岂不是暗指这位王相也想从其女儿的腹中做文章,乱皇室血脉,从而控制朝野?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是能够置人于死生之地的。我虽一心想要王氏外戚倒台,但这样的指控,确实有些过分。没有法理,没有证据,只有恶意揣测,只有无端玄学。
陛下蹙了蹙眉,说道:“左将军所言,实乃揣测,并无实据。何况朕也并不会将王相之女纳入后宫,卿可安心。”
“陛下圣明。但上天降下异兆,不得不察啊!”他说得十分动情,几乎声泪俱下。
陛下端坐如常,从容应对道:“天降异兆,确实需要明察,但天意难测,并非一人二人擅自揣度便可说清,必当谨慎行之,若是以毫无根据的罪名杀了肱股之臣,那么上天是否还会再次降下天谴来?”
“肱骨之臣?”左将军反问了一句,又道,“陛下,往昔,开国丞相周勃,剿灭诸吕有功,又拥孝文皇帝,受厚赏,处尊位之上,权倾朝野,无人可出其右。文帝二年十一月癸卯晦,日有食之,终使得周勃罢相回其封地。开国丞相周勃尚且如此,何况王相,这一与社稷无功之人呢?”
陛下微微摇了摇头,道:“王相此人肃敬敦厚,朕尚为太子之时,与卿一同,拥立朕继承大统,岂可谓与社稷全然无功?朕非凉薄之人,念其功劳,也不忘卿之辅佐之恩。”
“王相正是倚仗昔日之功,其宗族权势滔天,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家中私奴,数以千计,且其德行有失,亲戚不合,家门内乱,其妹与人私通,而王相欲盖弥彰,教唆奴仆杀其奸夫,其本人更是有违人伦之道,与其父婢女苟且。”
“卿所指之事,司隶校尉正在追查,不可过早下了定论。”陛下回应道,“况且,此皆微末小事,如何可以断言一国之相的功过?”
“陛下,国之丞相,当于四海之内彰显陛下圣明。所谓微末小事,却是失德无道之事。令此失道之人,为天下之率,岂不是天大的笑话?陛下以仁孝治天下,内心宽仁,念及其功,然而如今却是上天降下天谴,天意如此,陛下当三思啊!”
他说完这段话,又从座上站起身来,俯身磕了一个头,似在哀求陛下三思后行,其实并非三思,而是在哀求其当机立断,罢免王氏的丞相之位。
他大义凛然,泫然欲泣的样子,似乎像是为民请命的父母官。可惜这是朝堂之上,他所苦苦请命之事也只是权臣的博弈而已。
陛下说,青州平原郡,河患未宁,蜀地之内,又起地震,损毁屋室万间,伤亡千人,幽州以北,十月降雪,屋室损毁亦是无数,而徐州秋旱歉收,又起蝗灾。
这么多天灾和生民的悲苦,只能放在这权臣博弈的背景中,在那堆如山一样高的奏章中往后靠,往下推,远远不及一个当朝丞相与其父奴婢通奸、其妹与人淫、乱这种细枝末节的私生活来得重要。
他们见到的都只是木牍上的奏报,端方的隶字,可我眼前却渐渐浮现了一张张对着废墟、对着逝去的亲人泣不成声的脸,对着飞蝗成灾,千里赤地尘土满面、哀戚无尽的脸。
那是建始五年的上巳节。阿父说,上巳之日,当手持兰草,于流水中洗去宿垢,祓除不祥。我想起的却是诗里的句子:溱与洧,浏其清矣,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芍药虽然尚未开放,但已经含苞。乡里的长须老人捋着胡子,称含苞越久,花开得更艳,是为福运,神爵元年,五凤三年,甘露元年,甘露二年,便是如此。
虽然无人探究这些年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无人质疑这是继天子大驾之后,另一重祥瑞与运道。乡人洋溢着节日的喜色,以及怀着对芍药盛开的期许——或是对这年风调雨顺的期许,来到了市集上,将节日的欢喜变成肉眼可见的热闹与欢娱。
旗亭标志着开市旗子猎猎作响,胡饼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酒肆飘香。天子大驾刚过,街巷上的石板重新变回了原来沾满黑泥、滑腻腻的模样,列肆的墙壁也很快恢复了最初烟熏火燎的面目,倒显得更有烟火之气,与大多数行人灰头土脸的面貌呼应。
妹妹也感受到了节日的氛围,禁不住取了五枚五铢钱,前去买胡饼,欲与我分食。
“姊姊,刚买的胡饼,被一个贱民给抢走了,我去追,结果她劲儿忒大,一下就跑没影儿了。”她哭红了眼睛回来找我,胡饼被抢了,节日的喜色也被抢了。
“是在何处被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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