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过多久,露微醒来时窗外一片昏暗,屋内一切平常,谢探微还是守在塌下,正给她额上的伤口上药,见她睁眼便切切问道:

“我弄疼你了?”

露微尚且有些发懵,闻到一丝膏药的清凉气味,吃力一笑:“什么时辰了?”

谢探微只是苦着脸,将她稍稍扶坐,披了衣裳,方道:“你足足睡了两天,医人来看诊,我给你喂药喂粥,阿耶兄嫂他们来瞧你,所有的事,你都不知道。微微,你现在老实告诉我,身上感觉如何,有没有不舒服?”

露微摇了摇头,忽然一抬眼:“孩子呢?好不好?”

谢探微被这话噎住,片刻才缓缓皱眉一笑,握起她的手一起抚向她的腹部,道:“谢如晦很好,你都没他好。”

露微被逗笑,一时也放了心:“都是我名字取得好,风雨如晦,该是天生就是个坚强的孩子——也像我。”

谢探微却无心同她玩笑,将她轻轻抱持到怀中,又道:“医人虽说你胎相尚好,但你有伤在身,实在体虚,若不听话好好保养,有你笑不出来的时候。”

刚经历一场大事,露微已觉谢探微变化了许多,就是这般嗔怪的语气,也像足了长辈说教,从前是没有的。想了想道:“你好凶啊,怪不得敢君前举剑杀人呢。”

谢探微却不觉自己如何,见她睁圆的眼睛里透着无辜失望,霎时心软愧悔,忙道:“我不是听见你叫我就停下了么?我只是怕……好!是我的错,对不起。”又觉不够,柔声又道:

“微微,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谢如晦来了的呢?医人也说,有孕之初,是很容易疏忽的。”

露微知道他是卖乖,耳根子也软,低眉一笑,脸颊已泛起红云,道:“我就是还记得,兰儿的生母金氏有孕时,下人议论,说她月信未至,人又连日犯困,才发觉的。后来贤儿说起淑真,也差不多是这样。我疑心,就去偷偷去了外头的医馆。”

谢探微细细听着,立马就想起他们分离前的那个傍晚,他走进房来就见露微趴在妆台上睡着了,手里抓着那只泥塑小猪。他一时再不知说什么,轻轻用力,与怀中人更贴近了些。

露微侧目看他,眉宇紧锁,脸色黯淡,心有所感,道:“当时虽不能告诉你,但我相信你不会不要我,也信我自己,能和你共同进退。你知不知道,虽无十分把握,但我在贵妃尚未复位前就知道了一件要紧事,此事便是贵妃的死穴。”

“死穴?!”谢探微恍然从低落的思绪中剥离,吃了一惊。

露微点点头,将他手掌握紧,“别怕,听我说。你肯定还记得,李元珍逆案还留下了一个未解之谜,便是那个将我掳劫到楚王府的尚食局内官何季——他其实不是李元珍在宫中的暗线,而是贵妃身边内官王弘俦的义子。”

谢探微没有忘记“何季”这个人物,了结楚案之后,他与晏令白都详查过,但他们是外臣,无法深入查探内宫人事,于是线索就断在尚食局,他便也再未和露微提过。

他的脸色早已迅速褪成一片苍白,既是为周氏和楚逆的关联震惊,也是明白,这层关联意味着什么。

露微知道他的心情,只继续道:“回想当日在楚王府见到舒青要的情形,她只是好心救治于我,根本不知何季。否则,我那夜也不可能轻易离开王府。这些蹊跷,当时都被楚案的影响给遮盖了,我虽记着,也总隐隐觉得此事干系不小,却一直到中秋宫宴那日,见后宫的纪美人主动寻来,才忽然想到,可以请她暗中在内宫调查。她受过惠文皇后的恩惠,很是爱护太子,而何季被我发现时,正是要害太子,她便一口应下了。”

“那宫宴之后,你为何不对我说明?”谢探微心乱如麻,心中的后怕又添了不知几重。

露微摇头道:“莫说那时毫无头绪,无从说起,就是她查到眉目后,也用了好个隐秘的法子,叫我千万不要一时张扬。”

谢探微只好忍耐着继续听下去了,“你别急,慢慢说。”

“那是我最后一次入宫辅教,太子闲谈时说纪美人亲手做了甜酪浆给他,比尚食局做得还好吃,却又说美人反而不给六皇子吃,还叫这三岁的孩子非要背完了诗。如此反常,我便顿时警觉,再听太子说这首诗是陶弘景的山中何所有,便一下子就明白了。”

甜酪浆是太子喜食之物,何季当时便是带了甜酪浆去接近太子,这便是纪美人在隐指何季之事。谢探微立马也反应了过来,但对于那首诗,虽知全篇内容,却是不解关联,问道: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微微,这四句,作何解?”

露微了然一笑:“这首诗是陶弘景在对答梁武帝的问,便是借指美人在答我的问。第一句‘何所有’便可解释为,何季是谁;第二句的‘岭上’则是山峰高处,‘白云’则有‘白云谣’的典故,传说是西王母所写,连起来就是指后宫地位最高的周贵妃了。至于三四两句便浅显了,是叫我只能自己心知,不可告诉旁人。”

谢探微陷入了深深的愕然,百感交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吐了口气,道:“所以,纪美人一直在暗中帮你,贵妃逼宫那日,她才会及时解救你,将你送到紫宸殿。”

露微不禁想起绝处逢生的情形,纪美人像是从天而降,将她从地上扶起,坚定地告诉她乾坤已定。

“是,可以说,此次平逆,纪美人居功至伟。你不是告诉我,陛下虽有失策,却也并非全无防备的么?我阿耶和顾夷中将军,都是陛下的奇兵。所以我还猜想,或许就是纪美人早将何季的关联告诉过陛下,才有后事水到渠成。”

这几句话,有一语惊醒梦中人之效。不仅仅是赵维贞和顾夷中的行动,还有姚宜苏的出现,谢探微都是疑惑的,便大约真是纪美人早就提醒过陛下,陛下才能及时布置。

“怎么了?”见谢探微出神,露微扯了扯他的衣袖。

谢探微很快定住心,只道:“当时听闻你一回家,阿耶便气病了,如今知道不是真的。只不过,你阿兄没看出破绽,你怎么也没看出来?我知道阿耶和顾将军在一起时,真的吃了一惊。”

顾夷中是中秋后不久离京的,当时便带走了为平楚逆,自甘州奔袭而来的一支精兵。而这回护驾的仍是这支军队,计算甘州往返咸京的路程便知,他们刚到甘州不久,大约在腊月时就接到了皇帝的密令。但父亲与顾将军到了一处,露微也是无法想见。

只到如今才清楚,原来皇帝下旨将父亲罢官时,就叫传旨的丁仁成将一封天子的亲笔密信藏在了圣旨中,命父亲前去官道接应顾将军,再将晏令白放出,统领羽林卫共同讨逆。但丁仁成也因此引起了周氏的疑心,被关进了紫宸殿的耳室。

“当时看阿耶真的气得不轻,阿兄还请了医人,只是后来几日,阿耶房门紧闭,只叫不许打搅,我忙着想自己的谋划,便也没有过于疑心,后来我就被抓走了,再无从知晓。”

听到最后一句,谢探微的神色忽然迅速暗下,抱持露微的手臂也不觉一紧。露微只当他是心疼自责之意,并不多问,安慰道:“都过去了,别想了。”

谢探微喉结咽动,似是极力忍耐,半晌却是问道:“微微,你可看见那个掳劫你的人了?脸,手,或是衣服,可还记得什么吗?”

此事就是李柔远所为,办差的无非是她的家奴之类,露微想来,倒不知谢探微为何还要追究,摇头道:“他们拿了只黑色的布袋将我从后套住,我根本不及反应。”

谢探微泄了口气,眼中血丝又明显了些,“罢了,我不问了,什么都不要怕。”

露微点点头,偎向他胸口,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却没片刻,突然说道:“我挣扎的时候,好像看见一个人,袍边是浅色的,像月白色。”

“好了,不许再想了。”谢探微的脸色一沉到底。

……

贵妃周氏大逆难赦,按律赐死;周崇灭九族,章圣直、陈自和以及监门卫的叛军皆是随坐从诛;周氏之女李柔远,连同从头至尾毫未参与,却为母所累的吴王李循,皆是废为庶人,发配边地。

许是天子从未想过朝廷竟会接连大祸,在发落罪逆的旨意之后,又添下了格外深重的八个字:纵缝恩赦,不再酌免。

至于平叛有功的众人,皇帝却是将谢探微摆在了首位,不仅封他武威侯,还让他二十余岁的年纪就做了正四品的翊府中郎将,虽不再分属金吾,却是将监督京城昼夜巡警的职责交给了他,仍是与金吾相关的紧要武职。

余者赵家、姚家,还有蒙冤受屈的晏令白和甘州军士,都得到了朝廷的宣慰,官复原职。赵维贞被天子授爵黄国公,又下了严旨,不许推辞,晏令白亦授魏国公,顾夷中授河西侯,所有人的赐赏皆是不许辞让……

如此逆党论罪,功臣封赏的浩荡声势,正是在露微昏睡的两日间如同泻川而下。

她因而想起困于闭室时,与周贵妃的一番辩驳,“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其实这陵谷之变,地覆天翻,高山为深谷,沧海作桑田,原不可能在朝夕之间。

但天理常数,总随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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