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纱重新落下。

它同样是一扇门,这扇门短暂地开启,又很快关上了。

而见生气势汹汹、杀气腾腾地迈入这扇门,一看见面前的人影,就举起了手中的剑。

剑锋划出凛冽弧光,猛地向来人脖颈斩去,却在距离白腻肌肤只有一指宽的地方停下了。

见生:“……”

青蝉:“……”

他伸出两指,将剑锋缓缓推开:“你疯了?”说着,望向见生还带着泪痕的脸,以及急促起伏的胸膛,眉头皱起来:“发生了什么?”

暴烈的情绪渐渐退去,见生看着自己握着剑的手,窄而瘦,指腹粗糙,他又变回了那个杂役阿冒。

难道是,从洞幽秘境中出来了?

他想到刚才的情景,幽深的庭院,高耸参天的水杉,飞扬的绯纱被他踩在脚下,他拔剑向屋里端坐的人刺去,下一刻,就到了这里。

青蝉看着他,他还是方才和崔绍对峙时的模样,盘坐在堂屋之中,檐下铜铃叮铃作响,浓荫遮蔽三层小楼。

这里是千姿楼。

见生收回了桃枝剑,讶然道:“这是何处?”

不是简单的障眼法,更像是什么神奇的转移法阵,将千姿楼连同整个小院,搬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我们还在中都。”青蝉起身,他走出堂屋,来到阶上,细细打量过来,“你是苻见生。”

见生点头:“沈莫鱼是我的师兄。”

“他说过你,”青蝉微微笑起来,他的眉眼虽然妩媚,但是神色却是清冷的,“他说可以将河东道的事情交给你打理,你帮了他许多忙,他才能抽出身来,长驻中都。”

见生愣住,这些年他与沈莫鱼不过寥寥数面,书信往来也大多是就事论事,他不知师兄对自己是如此认可的。

“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他低下头,手抓紧了桃枝剑,“是师兄帮了我许多。”

没有沈莫鱼,他无法踏入北青萝,走上修行之路,只能在世间糊涂度日,指不定早都死了,死于天灾、死于邪祟,死于修士的斗法,死于随便什么东西,他虽然有五蕴清气护体,但终究是肉体凡胎,受的苦多了,总会死的。

他擦掉脸上和身上的化形粉,骨节舒展,又恢复了自己的真正面貌,一双眸子明亮如晨星,向着青蝉望去:“多谢你,这些年能与师兄一起。”

陪他、助他,扶持他,为他解忧,为他筹谋,为他奋不顾身。

青蝉怔了怔,想起刚才见生突然出现时的样子,问道:“你来这里时,可是遇到了什么?”

见生想起之前在洞幽秘境中看到的一切,心头一抽,痛得厉害。

他开口:“我方才进入了一个洞幽秘境之中,那里似乎是,曲家的浮林。”

青蝉脸色变了。

他避过那些细节不谈,三言两语讲述了自己的所见所闻,讲到自己向着那道绯色身影拔剑时,青蝉忽然笑了笑。

“你的胆子倒是很大。”他抬头望向远处,“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见生道:“我不管他是什么人,他既然视凡人为草木,那就该知道,凡人也会视他如仇寇。”

“既然视如仇寇,那便惟有一战,不生即死,无胜不返。”

青蝉“哈哈”大笑,边笑边摇头:“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沈莫鱼说,他这位意外捡来的师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比我强很多。”

那还是数月前的夏夜里,蝉鸣聒噪,送走了客人,小楼空空寂寂,他和沈莫鱼两人坐在院中,一人一壶清酒,看着月亮,谈着天。

这些年沈莫鱼的身体愈发差了,他原本根基就有亏欠,年少流放的时候吃了很多苦,被带到浮林之后更是百般磋磨,但是那段时间他的精神很好,脸上常常带笑,话也多起来。

也不知怎地,说到以后,沈莫鱼就笑着:“眼看就要举行六令飞花盛会,中都有点权势的、想要权势的人都会齐聚此处,千姿楼是做不长的,好在这些年我们赚了一些钱,我给你们在岭南道也打点了住处,那里条件是恶劣了些,但胜在地广人稀,远离纷争,我有预感,很快就要天下大乱,你们躲在那里,等风波平息了,再出来找找生路。”

青蝉冷笑:“你安排得倒是井井有条,那你呢?”他目光锐利地看过去,“你要去哪里?”

沈莫鱼温柔地望着他:“青蝉,我活不长了。”

青蝉一哽,竟然说不出话。

“其实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死定了,但也不知怎的,可能命大,一直侥幸得生,”他低低说,“我从浮林逃出来时,浑浑噩噩,一心只想往西走,那里是浩瀚海,全是吃人的妖魔、可怕的鬼怪,我想,这不是挺好,在浮林那么久,我也早都算是半人半鬼的东西了,还不如和它们一起。”

这是他第一次讲述逃出浮林之后的经历,青蝉绷紧身体,用心倾听。

“我这一生,好像除了年少时的短短时光,从来遇不到什么好事。可是当时在浩瀚海中,我走着走着,不知怎地,走入到一座锦绣青山中,山下有鸡鸣犬吠、屋舍俨然,当时我以为自己死了,进了阴曹地府,却不想阴曹地府是这样好的地方,远远胜过人间,青蝉,我这一生的运气,都在那次用尽了,我拜入师门,有人照拂、有人关心,我也可以为师门做些事情。”

“此生足矣。”

他笑着,仰头灌下一口酒。

青蝉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半晌,他冷声道:“你既然知道师门于你有恩,那就更不能随便去死。”

要好好地活下去。

一句简单的话,卡在他的喉咙中,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沈莫鱼的脸笼在朦胧月色下,粲然生光,常说月下方可见美人,正应在此处。青蝉看着他,目光不觉痴了。

“我那个师弟,聪慧机敏、根骨上佳,难得的是至纯至臻、心性坚韧,与我截然不同,有他在,我很放心。若是,”他顿了顿,“若是我能再活得长些,青蝉,你陪陪我,岭南深谷、东海悬山,我们一起去看看。”

过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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