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林阵法受损,结界虽然有些许龟裂,还是护住儒宗半山,隔绝外界干扰。
“这才发觉异常,师弟们真是迟钝。”
殷无极轻笑,感知到儒门三相破门离庙,向此地赶来。
谢衍环顾,知晓此情此景简直是最标准的巧取豪夺,不禁苦笑,“别崖,你既不肯杀我,那就暂且休战。”
他与旧情人的纷争,大可以私下解决,没必要将整个师门卷进来。
“师弟们就算一起上,也挡不住本座把你掠回魔宫。”
殷无极打定了主意,连和三相的面子情都不顾了。
他连连冷笑,不吝阴阳怪气地给师弟上眼药,“小白不问世事太久,儒宗连根毛都不剩下,拿什么护你修行?只要讨好本座,自有圣人的不尽好处。您聪明一世,最是崇尚实用,连这点账都不会算了吗?”
谢衍见他一意孤行,俨然是在赌气。于是他主动拉近距离,抚过他后脑软发,温言细语:
“这具躯壳来自海外世家,病弱薄命,与我前世命盘有契合之处,寿尽之时,令我能借气运还魂。”
他毫不拖沓,“……兵解重生后,我借用‘谢景行’之名,伪造气运,欺天骗命。而后,我脱出谢家,远渡儒宗。又假托得到我曾经放在海外洞府传承,博得相卿信任,以‘圣人弟子’身份拜入儒宗修炼。”
殷无极不打断他说话。
全然听罢,他的唇角凉凉一弯,讥诮道:“那本座岂不是,还得叫您一句‘小师弟’?”
谢衍没否认,嗓音受损,他就慢慢说:“那三个孩子未至圣位,还有一道天劫,易受天道影响。我的身份必须对他们保密,否则……”
魔君设下的结界里,是他唯一可以无所顾忌提及“天道”的地方。
既然要他配合遮掩身份,谢衍自然要拿出诚意。
何况,别崖虽不在师门序列,却对师弟颇多照顾。心魔之症无法改变他的本性。
殷无极淤血似的红眸轻微一动,他疯的文质彬彬,行事仍有章法:“不必圣人言明,本座也明白。”
他也明白,这是谢衍缓兵之计。他处理不来魔种,所以先稳住他,为自己恢复状态争取时间。
但是,一圣一尊多年的默契之下,他只要还能听得进去话,就会从至尊角度权衡利弊。
若是“谢景行即圣人谢衍”一事被儒门三相知道,定会和闻了味儿的野狗似的,疯狂扑上来阻挠,他怎么带人回魔宫?
若是所料不错,谢云霁当年飞升之前,针对天道留下了后手。
倘若他因为一己之私,贸然戳破谢衍的身份,毁他心血布置,后果不可预料,他不做。
殷无极思及此,话锋一转,冷戾道:“本座应下的是替你遮掩身份,可没答应不带你回魔宫。若是师弟们拦不住本座,圣人也得学会认命。寄人篱下、看我脸色之事,我会教您体会个遍。我教您向东,您就不得往西,听见了没?”
他洋洋得意,却没注意到,他心里能让谢衍难受之事,只是纡尊降贵,看看他的脸色罢了。
比起两人极深的仇怨,殷无极就算幻想些支使师父的场景,偏还用着敬称,实在是习惯成自然了。
谢衍虽然魔种侵体,冷汗涔涔,极是不适,却颔首,情绪淡然道:“一码归一码,我无异议。”
殷无极思及自己占了先机,意气扬扬道:“呵,‘圣人弟子’,本座说呢,师弟们遍寻不得,竟是在眼皮底下,被转世的师尊骗的团团转,到底还是‘灯下黑’了。如此刻板,哪有本座一眼就认出更快……”
如此古怪的语气,谢衍知道弟子不会贸然杀他,一边适应沸腾的魔种,一边听他矫情,顺便叫他话不落地。
圣人望着他,夸奖教育:“诚然,别崖自然是最聪明的。”
“谢云霁,你过去高居圣位,无情无欲,行事作风实在是太霸道。若是你刻意改变性情,确实教人难以联想。谁又能看得穿,温润有礼的‘圣人弟子’谢景行,竟然是圣人本尊呢。”
殷无极被他顺毛摸的很舒服,抱着病骨嶙峋的师尊,小心翼翼,怕把他碰碎了。
他的声音很轻,“……见过您‘天问先生’时期的人不多,本座,独算一个。”
伴随着他的低语,谢衍阖上眼,敛去眸底如剑锋的芒。
再次睁眼,“圣人弟子”谢景行苏醒,他的眸光温润,魔种盘踞,白衣凌乱,被他抵在亭间廊柱上,看似被欺凌极惨。
“真是会装。”殷无极凑近他的耳畔,声音低沉。
“欺天骗命,窃夺气运而已。”
圣人的魂魄温文尔雅,锋芒乍现:“若是不能骗自己,怎能骗过天道?”
烈火围绕的落梅亭间,谢景行的脖颈被帝尊掐着,一圈淤血青紫,徘徊在筋骨寸断的边缘,好像随时都会被大魔轻易捏死。
红莲业火之中走来三人,皆是手执武器,杀意腾腾。
为首的蓝衣儒士手执书卷,如清绝道子。
白衣抱琴的乐师紧随其后,踏莎而行,似竹林雅士。
最后是红衣少年,眉眼俊丽,行止风流。
儒宗师门不睦,三相很排斥前大师兄殷无极,并非正邪不两立,而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谢衍对他们三人都是一视同仁,却对早已不在师门序列里的殷无极特殊照顾。
儒门三相心高气傲,少不了与帝尊针锋相对,偏偏时常被师尊压着以师兄待他,不能造次。
三相与帝尊有不言之约,圣人祭不动干戈。
即使他们再厌恶帝尊,甚至认为是他害死师尊,却碍于圣人遗命,从未在这一天与他起过冲突。
破坏誓约的,却是他异常的魔气。
红莲浴火,十里映红,仿佛下一瞬,殷无极就能把儒宗掀个底朝天。
他们新收的小师弟面白如纸,魔气入体,将他折磨的气若游丝,俨然是被大魔欺凌。
风飘凌哪里能忍,大怒道:“殷魔头!放下他!”
殷无极置若罔闻,用指尖挑起了谢景行的下颌,好似品玩上好的玉器。
那轻佻猖狂的模样太恶劣。
“魔头尔敢!”
风飘凌的靛蓝广袖在风中摇曳,向天穹一抛诗卷,厉声喝道,“九歌,东皇太一!”
鼓瑟阵阵,剑鸣佩响,仙乐缭绕,如临琼楼玉宇。
他竟是以神乐之歌,召上古仙神前来除魔。
“九歌?”殷无极抬眼,神色恹恹,“哦?三相来了?”
白相卿手中抱七弦琴,手指勾上了弦,刻意点出他的身份,语气柔中带刚:
“帝尊已是五洲十三岛第一人,身份尊贵,自当持重,何必刻意为难师尊的洞府传人?”
谢景行呛咳两声,无法高声说话,顺势从柱子上滑落下来,脖颈处的青紫勒痕赫然醒目。
万魔之魔的魔种在他心口跳动着,要他与殷无极的胸腔共振,宛如另一枚心脏。
若非殷无极刻意护住他的五脏六腑,他就会当场入魔。
对大魔来说,魔种是唯一的标记,既能拿捏猎物,又能防止他人染指。若是旁人觊觎,就会招来大魔不死不休的追杀。
以谢景行现在的修为,承载帝尊魔种还是早了些。
不像是曾经的圣人境,魔种影响不到他,只是一个意义含蓄的馈赠罢了。
白相卿脸色霍然一变,“魔种,你竟然要逼他入魔?”
沈游之神色阴沉:“这么一副灵秀根骨,又那么像‘那个人’,你要他入魔,是在报复仙逝的师尊,还是欺我儒宗败落,无人阻你?”
殷无极清楚,儒门三相支撑儒道多年,彷徨无奈中,也需要与故人有关的寄托,哪怕只是一名传承弟子。
殷无极直起身,哪怕疯癫,他的姿态依然雍容矜贵,胜似神君威严。
他的右腕不自然垂落,方才他把骨节都捏碎了,现在还使不上力气。
“三位师弟要与本座动手,就一起上罢,不欺负你们。”
殷无极略略偏头,笑意盈然,“仅凭风师弟一人,可拦不住我。”
“殷魔头,谁是你师弟!”
风飘凌大怒,“帝尊右手已废,却如此狂妄,是要以单臂接我九歌吗?”
“是又如何?”殷无极负手而立,睥睨他时,甚至还揶揄一句。
“既然是师尊‘灵前’,就让我检查一下师弟的进益,顺便指教两句,也没白当你们一回大师兄。”
他越是疯,越能肆无忌惮地踩着三相的底线,反复横跳,生生把人气到吐血。
风飘凌的手背暴起青筋,咬牙切齿地吟出《九歌》。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
九歌书卷铺开,金色字迹如流动,神君虚影浮现,手执长剑立于身侧,杀意凌然。
剑阵既成,剑气自虚空而来,直指亭中魔头。
“风师弟这剑阵,漂亮的很,倒也不堕他的颜面。”
大魔不过站在那里,黑袍如浪翻涌,谈笑自若。
在仙门中,渡劫老祖也不到十人,再上面就是至尊境界。如今,他面前却站着三位严阵以待的渡劫期老祖。
照理说是一场恶战。但他们面对的是魔君殷无极。
谢景行倚着栏杆,魔气在他身上奔流,另一个人的七情六欲侵入他的四肢百骸,又汇入魔种处。
谢景行第二次见到师门阋墙,知道避无可避,已经麻木了。
殷无极回身设下结界,心满意足地把猎物保护好,才转身道:“天真,以为本座自废右手,就有击败本座的希望了吗?”
“帝尊若是对师尊还有一丝尊重,就放了景行师弟,否则,即使好脾气如在下,也要发怒了。”
白相卿动了真火,白衣狂舞,七弦琴泛着流光。
沈游之手持玉笔,胜似寒刀。他挑起眉梢,冷笑:“在师尊灵前闹事,就把命留下吧。”
风飘凌入门最久,知道的最多,最能察觉这位殷师兄少许心思,他的脸上霜寒覆盖,“你欲夺他,逼他入魔,莫不是觉得他像曾经的师尊,以他为师尊替身——”
他像是被自己的猜测气的发抖,咬着牙道:“如若如此,我必杀你!”
他们对师门秘事越是了解,越是不能容忍这种悖乱之事,辱没师尊生前身后名。
殷无极黑发披散,眸色赤红,黑袍翻滚如浪。
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潇洒而霸道,孤绝又高远。
他淡淡地笑了:“是又如何?”
殷无极不欲解释,比起让他们知道谢景行的真实身份,在斯人已逝后,他太混不吝,拿师弟做师尊替身这种狗血误会,反倒对他有利。
他在仙门又没什么好名声,再烂一点也无妨,他不在乎。
谢景行正和魔种作斗争,听他这么意气扬扬的一承认,更觉头晕目眩,整个人都不好了。
仙门礼教森严,儒门礼乐更严苛,又以师徒与血亲最是禁忌。
当年的圣人,于殷无极来说,表面是师,却胜似父。
更别说,他们之间还横着仙魔对立与宿仇。
三座大山压在身上,当年搞些无名无分的地下情也就罢了,他还敢摆在明面上,不但在师徒不伦的边缘反复横跳,还试图对“小师弟”下手,儒门三相不想杀了他才怪。
有些时候,真是相见不如怀念。
活在记忆里的殷别崖多漂亮可爱啊。这一见,这崽子又显出魔星本质了,还搞出大型师门危机。
“孽障玩意儿……”谢景行心里冷笑,却也是拿半疯的他没辙。
帝尊决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反对。除非他抓紧时间想出办法,改变他的决意。
三相被他大逆不道的心思彻底激怒,恨声道:“殷、无、极——你怎么敢!”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如此侮辱师尊!
“不服?我想要的东西,还没有抢不到的。”
殷无极侧头,看着勃然大怒的三人,嗤笑道,“一个个来太麻烦了,一起上。”
夤夜,十里梅林,红莲业火。
殷无极的左手中,赫然出现一柄通体漆黑的古朴长剑。
魔道帝尊立于烈火间,如不可摧撼的山岳,谈笑间尽是狂傲风流:
“剑者,百兵之君。本座的无涯剑曾与圣人谢衍的山海剑并称‘双绝世’——”
“此去经年,你们之中可有人,能接下我洪荒三剑?”
风飘凌九歌剑阵摆开,“先让我来领教帝尊剑法。”
殷无极剑锋上挑,看似随意地向前跨了一步,玄袍猎猎狂舞,威压慑人。
“风师弟,你祭出九歌东皇太一,摆东皇剑阵,有三不智。”
“其一,屈子九歌乃是祭歌,庄肃有余,杀心不重。”
“其二,《帝王本纪》云:天皇大帝耀魄宝,地皇天一,人皇太一。未至圣人境界,以祭文驱策人皇太一,你心魔入体,能使出几成?”
殷无极亦是圣人弟子,对儒门功法再了解不过,所以一针见血。
风飘凌抬眼,眸中红光一闪而过。“少说废话。”
“其三,在我面前玩剑阵,风师弟,你可知什么叫班门弄斧吗?”
风飘凌曾于道观修行,后改投儒门,所以他的一招一式,难免带上道家神异。
九歌是圣人所授,又被他持续精研,哪里能忍如此贬斥。
东皇太一的虚影遗世独立,剑光自虚空之外袭来。
风飘凌手中长卷流动着金光,勃然大怒:“魔君殷无极,谁许你叫我师弟!你不过是师门叛徒,在堕入魔道那一刻,就不再是圣人门下了!”
殷无极最恨别人提起这件事,这分明就是在提醒他——你已被逐出门庭,没有任何资格喊谢衍为师尊。
就算圣人身后五百年,你也不能名正言顺地进入圣人庙祭拜,只得于庙宇之外徘徊遥祝。
“好,当真不错,那便接我洪荒三剑!”
殷无极阖眸,左手一扬无涯剑,魔气四溢。
谢景行见他脸色,心知不妙。
他被困结界,不断用玉笛敲打结界,试图从内部寻到破绽。
此时,却听殷无极扬声大笑,语气狂妄至极。
“圣人谢衍,剑出山海,断江流,劈北渊,斩帝君,因此他的剑得名山海,为后人万世传扬!”
“如今,他的弟子不过酸腐书生,吟风弄月,终日碌碌,百无一用!”
“你们当年护不住谢云霁,如今也阻不了我!”殷无极何等傲慢,似笑非笑地看着三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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