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模糊不清的一段插曲
由掀开一块地板木，就可以发现昏暗的地下世界，只要稍稍弯腰就能味道木板，泥土和湿气的味道。赛费先去点燃蜡烛，再邀请她参观。
木制台阶很结实，可能是新换的。巨大的叶绿色地毯几乎铺满这个房间，桌子上点着蜡烛，好像还有一些食物。一块蓬松的橘黄色的沙发，几张凳子。橙色和绿色，外带上棕色的调和，颇为温暖，点燃的蜡烛，星星似的，发出微弱坚韧的光芒。一切都柔美得不像话。
“难道我到了天堂？还是闯入了仙子的密林？”
她微笑着向下走去，认真观赏着每一个角落，比去他人的庄园更加仔细。
“我很高兴您能喜欢它。”赛费庆幸这里灯光昏暗，大概看不出脸红。如同一位艺术家似的，骄傲地介绍得意作品。
他最后把她带到桌前，轻轻把她按在椅子上，又斟上酒。暗红的酒精在烛火下有些暧昧，彼奥什又警觉起来，委婉地拒绝了。
赛费开始漫无目的地说些什么，好像是杂谈，又显得诡异：“您还记得学校那颗大树吗？我听说上面的鸟巢砸下来了，死了好几只……真可怜……您听说最近学校里有人偷东西的事情了吗？应该叫人管一管……最近戏剧院新排演了一出莎士比亚的戏剧……”
彼此之间不缺闲谈，可是结合他的期待，彼奥什忍不住感到不安，才一会就如坐针毡。
‘怪了，他留下我，就是为了聊聊天？那为什么还要打听我今天的安排？’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处境危险，但她更乐意相信自己的直觉，随便应付两句，提出离开的请求：“先生，我今天确实没有其他约会，但还是有工作的，您不晓得我写稿的效率多低！还请恕在下无礼，先告辞了。”
赛费愣住似的，盯着她看了好一阵，支支吾吾地说：“哦，对，对，您没有约会，但是有工作……我该想到的……但您还请再等一等……”
他走过来时，脸色在温馨的色调中显得奇怪，既发红，又发黑，干枯的玫瑰一样。彼奥什忍不住也站起身，从下来到现在，或许半个小时不到，她的心情却从激动转化为惶恐，经不住任何有危险意味的事物的挑拨。赛费想拉住她的手，躲了几下，她还是顺从了。看着对方眼中流出一种她在维璃叶常见的眼神，那种神情像是强心剂，害心脏砰砰直跳。她不安，却硬着头皮安慰自己：‘没什么，你多虑了，他只是有事情要和你说，你很安全，很安全，很安全……’
气喘，耳鸣，她只能看见赛费的嘴一闭一合，隐隐约约听……或者是看到了一个字眼“爱”。
‘爱？！他知道了？！他知道了！这下坏大发了！完了完了完了，我怎么解释，那些钱我还赚不赚了？他人会怎么看我？社会会怎么对待我？我……我没准备好坦坦荡荡地面对他们……不！等等，假如我们想的……简单……一点？’
“那个……恕我无礼，先生。”当面临更大的危险时，眼前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天晓得有多少麻烦会找上门呢，“我想，我们都是男士，对吗？”
他低着头，闷声嗯了一声。
彼奥什反而一下冷静下来了，躁动的心为了一种特殊的感情而平静，为了赛费。她怎么不知道偏见对人的压制，那段在宴会上被嘲弄的经历历历在目，哪里有禁受折辱后把不甘报复在无辜之人身上的道理？自己又不是——起码不应该是欺软怕硬的混蛋。
好像是责任使然，她反握住对方的手，做起教士该做的事：“我的朋友，在下能理解您的想法。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爱人只是爱灵魂，与外物无关。”
“您理解我！”他激动地笑了，甚至眼睛里隐隐有星子闪烁，“您理解我！我知道您一定理解的，您毕竟是——”
“等等等，稍等，先生！我理解您，重视我们之间的友谊，但是我们不适合这种关系。”看着赛费脸色刷一下变冷，还有要流泪的迹象，她又慌张地开始解释，“您瞧，我们甚至正式认识没有多久，连一年都不到。我不知道您的性格，习惯，喜恶。还有一点，我愿意倾听和理解您的观念，您和常人不同，我也一样。我暂时没有计划恋爱，它对于我是一种烦恼，在不自愿的情况下，这种情感只会消磨热情，对您也不好……”
她头脑无比清晰地表达，和诵经的教士没什么两样。小心保护其精神，这算不上份内之事。而老话说得好，解释就是掩饰。
如果刚刚赛费只是失望，现在就是不甘。他可以接受对方的拒绝甚至厌弃，毕竟符合于“礼节”，却无法容忍一个中间形象的彼奥什。他想：‘假使他不爱我，有怎么能理解我的观念——他能懂我！这个无人能理解的，甚至于无人知晓的居然还能得到理解！可他为什么要拒绝？只能说明一点……’
他的脸色愈发阴沉了，可是彼奥什依然解释着，完全没有注意到。
‘这只能说明，这些全是装的！他会这样迷住我，再把这些公之于众！真的是这样，那我竟把他当做什么来膜拜呀！他配吗？当做世界最为美好一面的象征？不，就不该说出来！现在可只有一条退路……’
看着角落中散落的口套和绳子，又摸一摸口袋里的钥匙——那是地窖的钥匙——赛费无比的安心，眼中涌动着狂热凶狠几乎要将他吞没，仿佛面前的“爱人”在一瞬间成了“魔鬼”。
明星闪烁之下，暗潮涌动，只有彼奥什机械的，习惯性的话语喋喋不休，已然陷入死寂，如山林间喧嚣的鸟鸣归于沉默，此后必有恶战。
“我知道了。”赛费突然平静地说，罕见地打断别人的话，“我知道您的意思了，确实，这不太合适……来吧，我来送您离开。原谅我让您受惊了，这样实在不合礼节。”
“诶？”
真是出奇的顺利呀，彼奥什满心欢喜，露出更为真挚的笑容，加重了赛费心头的阴霾。他先伸出手，请她走在前头，之后轻轻拿起两件工具，跟着走上楼梯。
呼吸不自觉加重，把手里的东西紧紧攥住，以至于微微颤抖。木板受到踩踏而发出的呻吟，空洞低沉的脚步，还有猛烈的心跳，无一不在对他的神经施压。在唯一的转角，他有过一瞬间的动摇，随后坚定地撑开口袋，心里默默倒数。
‘怪事一件接一件，服了。’简单对赛费点点头，彼奥什先一步踏上楼梯。‘事出反常必有妖，可这算得上反常吗？赛费向来话少，几乎就没有和我有任何争论，乖的吓人，不像年轻人，倒和家教严苛的孩子一样。可是，这样只靠几句话就解决，甚至只提了一个问题，是不是故意的？’
隐约感受到不对劲，直观的感觉没有实证，但彼奥什依然考虑起对策。眉尖微蹙，揉搓起下巴，全然没有注意身后缓缓张开的口袋。
瞬间，眼前的景象由温馨的房屋变作漆黑，还伴随着闷热的感觉。彼奥什惊呼了一声，下意识想要扯下蒙住头的袋子，却比赛费晚一步，双手已经被他强行扳到身后。他把她的双手按在一起，再换成左手掐住它们，右手拿起绳子的一头，另外一边拿下巴夹住，生疏而毫不犹豫地缠起来。
“一，二，三………”
他喃喃自语，开始为圈数计数。这在彼奥什耳朵里不亚于魔鬼的低吟，“冷静”两个字把大脑填得满满当当，可她毫无头绪，眼前甚至出现噪点一样的幻觉，四肢无力，绵软地马上就要栽倒在地，幸亏是稳住了身体，才免于落入必败之境地。就是在这会儿，彼奥什想到一个办法，只是一个模糊的，看不清全貌的行动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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