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在门外站了许久,终究忍不住推门进来,对霍远山道:“我嫁。”

陆彦既已做好了局,又岂肯轻易罢休?

此番若硬是叫霍远山挡住这道懿旨,不仅是对陈太后,更是明着驳了整个陆氏的面子。

眼下前朝形势波诡云谲,正是多事之秋,她怎能让霍家因自己授人以柄陷入被动?

霍家父子二人都愣了愣,霍长玉生怕她是一时冲动,蹭地站起身道:“阿鸾!此事绝非儿戏,我方才也与你说过,咱们霍家无需因前朝之事而委屈了你。”

青鸾却笑着摇了摇头:“陆相或是有所图谋,可陆衡并非不是良配。”

霍长玉:“可你分明——”

“而且伯父方才不是也说过很喜欢陆衡吗?”青鸾轻声道。

霍远山看着她怔忪道:“我确是觉得陆家那小子……但这还是要看你……”

青鸾垂眸,低声道:“陆衡他很好。”

不论前世的救命之恩,陆衡对她的心意溢于言表,她又如何不知。

有些事仿佛就像在冥冥之中已有安排,这一世既然又让她与陆衡相遇,或许就是为了弥补曾经的遗憾。

虽然在心底已有了决定,但青鸾还是辗转整夜没有睡好。

翌日一早,陆霍两家结亲的消息就已传遍。

没等霍远山下朝,陆皇后就已派人送来一大批赏赐,还特遣凤仪宫掌事的内侍来传口谕,召青鸾入宫觐见。

半副皇后仪仗浩浩荡荡排在霍府门前,宫婢们呈着赏赐鱼贯而入,玉如意,金银钗,观音像……直叫远处围聚的看客们傻了眼:还未经六礼,就让皇后娘娘给了这么大的脸面,陆家当真是看重这位未来的儿媳!

青鸾平静地看着这些大大小小的赏赐。

陆皇后素来不喜张扬,此番弄出这么大阵仗,定是由陆彦授意,为了让这门亲事稳稳定下。

青鸾入宫前,霍长玉还是有些犹豫。

他将青鸾送上马车,忍不住又问了一遍:“阿鸾,你当真想清楚了?”

青鸾笑了笑。

事已至此,陆彦哪里还会给他们轻易反悔的机会?

她微微颔首,安慰道:“我哪里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霍长玉垂手站在马车旁,动了动嘴,半晌才道:“其实若不掺杂朝堂事,你嫁到陆家确也不错,总比……”

总比和宁晏礼那般毫无头绪的纠缠下去好。

但后半句话,霍长玉怕又让青鸾心里难受,没说出口。

青鸾便也装作不知,紧了紧攥着车帘的手指,故意笑着岔开话:“对了,此去凤仪宫大约能见到画屏阿姊,兄长可有什么话要带?”

没想到她突然把话扯到自己和画屏身上。霍长玉一怔,旋即拂袖佯斥道:“你还有心思打趣旁人!上次托你的福,叫那桐油伞闹出好大的笑话,我眼下还哪有脸与她说话?”

提到桐油伞,青鸾蓦地想起在棠梨殿看到的,那些尚未画完的伞面,一时只觉胸口又有些发闷。

她不敢被霍长玉察觉,连忙撂下车帘:“不好叫皇后娘娘久等,我这就进宫去了。”

霍长玉笑着摇了摇头,对车夫嘱咐几句,又摘下钱袋塞给随行的侍婢,让她机灵着点帮着青鸾多多打点宫人,才看着马车朝皇宫方向缓缓驶去。

待马车行远,身后的巷尾忽然闪过一道人影。

霍长玉回过头,认出那人腰上的佩剑,猜测大约是童让,很快就明白过来他是受了谁的意,不禁叹了口气。

.

青鸾进宫时,见端门里陆续有官员走出,约莫着正是下朝的时间,便刻意请引路的内侍换了条路。

绕路行了一会儿,就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句:“阿鸾!”

青鸾愣了愣,驻足回过头的功夫,陆衡已大步跟了上来,一袭绛色麒麟纹官袍挺拔醒目,显得整个人都成熟了几分。

或许是有了婚约的缘故,二人视线对上的一刹,脸上都划过一抹尴尬。

引路的小内侍是个有眼力的,掩嘴偷偷一笑,便躬身退至远处。

往来宫人的视线不住向这边瞟来,青鸾没想到这么快会在宫里和陆衡遇上,意外之余,脸颊也不由得有些发烫。

她从未想到有一天会与陆衡以这样的身份相见。

陆衡清俊的脸上显出一丝不自然:“我也是昨晚才知,我们——”

青鸾怔怔抬起头,望向他。

想起之前在陆府擦身而过,陆衡的身量似乎又比那时高出一些,二人相对而立时,他背光笼下来的阴影,已足以为她遮挡略显刺目的晨曦。

青鸾天生一双含情目,安静时上翘的眼眸更加撩人,陆衡被她盯得莫名红了脸,四目相对一时竟将准备了整晚的话都卡在嗓子里。

此时的他,只觉周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唯独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

“阿鸾,”陆衡于袖下轻轻攥起拳头:“其实若是没有赐婚,我也想着——”

谁料,话未说完,一颗石子忽而破空而来!

陆衡话被打断,眼疾手快揽着青鸾躲开:“小心!”

青鸾眸光一凛,看向远处的假山,急道:“是那边!”

几乎同时,一个宫婢迅速从假山后闪身而出,侧脸似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便匆匆离去。

陆衡疾喝了一声:“站住!”

路过的宫人吓了一跳,纷纷驻足伏手,唯有那宫婢却置若罔闻,背影飞快消失于远处宫墙的转角。

青鸾看那宫婢的侧脸眼熟,少顷猛地想起:“她好像是昭阳殿的人!”

陆衡剑眉微拧,低声道:“那婢子有几分身手,你在此处等我,我追上去看看——”

青鸾却一把将他拉住:“我与你同去。”

那宫婢总在转角处留下一抹背影,像是在有意引导二人。

直至追到掖庭后的一座宫院,陆衡带着青鸾悄声摸了进去,四处却再寻不着那宫婢的身影。

二人面面相觑。

大白日的难不成活见鬼了?

陆衡从地上拾起半截踩断的枯枝,回头朝青鸾比了嘘声的手势。

青鸾会意,点了点头。

陆衡让她跟在身后,自己则探身走在前面。

二人绕过废旧的戏台子,青鸾耳力好,隐约听到似乎有人说话,扯了扯陆衡的衣袖,向后殿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陆衡很快透过后殿的窗扇看到两个人影。

一高一矮,像是一男一女。

掖庭后的几座殿宇皆已废弃,四周本就寂静,随着他们越探越近,殿内那一男一女的声音也逐渐清晰——

“陛下鲜少见我,如今身子不好更是连后宫都不进了,这药我哪寻得到机会去下?”

“这你不必担心,过两日太后会下旨,命后宫妃嫔轮流侍疾。”

青鸾怔住。

殿内这两人所言,竟怎么听都像是弑君谋逆的意思!

而这一男一女的声音,也好像有点耳熟。

“可陛下若是在我侍疾时……那我岂不会被第一个怀疑?”

“放心吧,这药每次只下少量,不会叫人立即暴毙。”

“这难道是兰心那时……”

兰心——

漪澜殿李淑妃腹中的死胎!

这殿中的二人……

青鸾蓦地看向陆衡,却见他瞳孔微微震颤,将指骨攥得发白。

旁人也就算了,他如何听不出,这殿内的男子,分明是他的长兄陆眺!

他从未想过,素来谨慎恭谦,行止端方的兄长,竟会有一日用这般冰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弑君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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