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崔大姑娘

秋意渐浓，从清微阁上望去，西风吹落，木叶萧萧，脚下的越山层林尽染，被连日细雨冲刷得剔透发亮，平添三分寒意。

极目远眺，可见帘幕千家雨，明烛万户灯，偌大的中都如同盛妆的美人，懒懒收拢了衣衫，正在三山环抱之下，依水小憩。

“姑娘，姑娘，”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摇手里捧着一件紫缎披风走过来，“夜里寒气重，风又大，您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一边将披风为她穿上，“老太太刚刚睡醒了，正找您呢。”

“祖母醒了？”

崔绾抬头，碧纱窗笼里似乎是传来祖母的呼唤声，她走回内室，只见崔老太君散着头发，戴了条乌绫抹额，正靠在床边被侍女一口一口喂着热汤，看到崔绾，立即笑着抬手：“绾儿，过来。”

崔绾温顺地走过去，在老太君床边的脚踏上坐下，接过了侍女手中的汤碗，轻声说：“下去罢。”

室内只剩下祖孙二人，淅沥雨声被关在门外，倒显得室内格外安静，只有勺碗偶尔碰撞，发出叮然轻响。清微阁在浮花宫正中央，被其他亭台楼阁高高簇起，恰如层层花瓣绽开，露出深藏其中的娇艳花蕊，说不出的矜贵。

世人常常以为浮花宫这样主修阴阳和合的宗门，应该是鲜艳瑰丽，令人眼花缭乱的，但是触目所及，大多是天青月白、紫檀藕合的素净颜色，虽然宫中全是妙龄女子，但各个娴静雅致，极有分寸，行走其中，只觉得十分静谧安然。

“岐北姜家的姑娘说是最近要来中都小住。”崔老太君道，“姜定托人送来了拜帖，先让门下弟子过来打点，你若是得空，不如去城里看看，总不好怠慢了人家。”

崔绾：“好。”

崔老太君凝视着女孩的脸，常说城头观雪、灯下见美人，可即使在掐丝珐琅烛台的灯火映照下，崔绾的面孔依然只称得上清秀柔婉，美貌算不得拔尖。

崔老太君在心底叹气，面上却平和如常：“那姜家姑娘，看来是要趁着飞花盛会，借着咱们崔家的口，将与西洲城联姻之事宣告天下了。”

“祖母可是替绾儿鸣不平？”崔绾将碗放在矮几上，“姜大小姐与曲公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绾儿只为他们高兴，没有其他的想法。”

她言语平静，的确不像是介怀的样子。

崔家这一代人丁寥落，孙辈中只有崔绾一个女儿，幼时也没有像历代崔家的姑娘一样被放在浮花宫中抚养，而是跟着父亲崔照走南闯北，去了不少地方。

虽然回到中都之后，行事和其他世家女别无二致，但崔老太君总觉得，自己不太看得透这个孙女。

她想要缓和气氛，便笑着道：“身为崔家的女儿，的确是辛苦了些，特别是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

崔绾笑了笑：“绾儿并不觉得辛苦。”

崔老太君拍拍她的手背：“祖母和你一般大的时候，太奶奶一心想要撮合我和帝京的婚事，我闹了好大一场，最远一次差点逃到东海边上，最后还是被捉回来了。”

这个倒是前所未闻，崔绾好奇地望着祖母满是皱纹的脸，难以想象她也有如此年少轻狂的时候。

她问：“为何？”

崔家的嫡女，向来只有三条出路，不是嫁入天家，就是嫁入西洲，前两条路走不通，便是留在中都，执掌浮花宫。

“嗐，我早早着人打听了，那个姬仲行事残暴，平日里就喜欢找些散修在宫里摆祭台炼丹药，这种人怎么能嫁，”崔老太君说着撇撇嘴，倒像是回到了少女时代一般，表情十分鲜活，“因为我死活不答应，太奶奶心疼，就想办法回绝了这门亲事，后来他娶了祁家的女儿，那姑娘是真正的名门闺秀，知书达理、温婉动人，可惜嫁过去没几年就疯了。”

“疯了？！”

“疯了。”崔老太君想到天家的秘辛，脸色沉了沉，“祁相视女儿为心头明珠，非要弄个明白，可那是天家，许多事情岂是能去刨根究底的？再后来……”

再后来，世代簪缨的高门轰然倒塌，彻底消失了。

“……真的可惜，当时祁家的一双儿女，无论相貌、才情，都是名满天下，祁家小公子每每出行，满城女子连手共萦、掷果盈车。我那时与他遥遥见过几面，你别说，冰雪姿容、君子如玉，实在是令人一见倾心。后来我选夫君呀，都是照着他的模样选的……”

崔绾捂着嘴笑起来。

祖孙两人聊了许久，直到过了子时，崔老太君觉得乏了，崔绾才告辞离开。

她的住处在距离清微阁不远处，一路走来，守夜的弟子见了都会恭敬行礼，唤她一声“大姑娘”。

这是独属于崔绾的称呼，几乎在所有人的眼中，崔老太君故去后，她就是浮花宫，以及整个中都的主人。

是宫殿，亦为牢笼。

崔家、浮花宫，连同整个中都，都是一朵无比巨大、又无比艳丽的花，只能靠美丽的姿容取悦他人，才能求活。

往昔风调雨顺、四海太平的时候，自然有人愿意花费金钱、花费时间去供养这朵花，去观赏、去把玩。

但是如今呢……

如今风雨飘摇，邪祟横生，天家不稳，祸乱重重，所有的人都只想活下去，这种情况下，他们会需要粮食、会需要刀剑，谁会需要一朵花呢？

所以，西洲城才婉拒之前祖母想要联姻的暗示，选择了岐北。

她望向自己的手。

手如柔荑、肤似凝脂。

浮花宫弟子修行的术法，皆是以自身为炉鼎，用元阴之气为男子采补，能够凭着这点本事嫁入高门，便是最好的结局。

为何鲜花就不能长牙带刺，不能凌厉凶暴，花瓣为何就不能化为锋刃，出手便可夺人性命？

“过了这个月，你启程去西洲一趟。”祖母临睡前还在讲，“曲大公子生辰，其他人去我不放心。”

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不过是心存奢望，想要最后试一次和曲家联姻的可能。

独居的小院近在眼前，崔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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