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任长欢对惊蛰的信心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但卫绮怀必须想办法。

想办法为她解毒、让她出去,或者带她一起离开这个幻境。

卫绮怀跟踪了几个狱卒,得知了他们的排班顺序和这座私狱阵法的通行口令后,认为无论是在半夜子时狱卒换班之前,还是趁着明日清晨狱卒送饭之际,都是可以越狱的很好时机。

做了一个粗略的计划之后,她于鲛人岛上周游一圈,惊奇地发现这里的生机确实在以极快的速度流失——无论是草木的生机,还是人的生机。

唯有梨花如故。

岛上这座热闹的小城,现如今已经空了许多户人家。入夜,微弱的灯火三三两两地亮起来,街道上除了打更的,几乎空无一人。而远处的海面浓雾四起,浪潮翻涌,雷声闷沉,仿佛有巨兽正隐于四面八方的乌云之中,蛰伏、低吼,时刻准备蚕食一切。

“小姑娘,可别站在那里。”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从她背后传来,“崖上海风大,当心把你吹出去哟。”

卫绮怀一回神,才发现自己站在山崖顶上,四下空旷,若是她好巧不巧念个御风的诀,就能立刻被崖上的风卷进崖下的海浪里。

方才出声提醒她的是一位老妪,此刻见她回过神来,只点了点头,也不多说,转头招呼着自己那边的小孙女:“小芽儿,这么晚了,快跟婆婆回家,收拾好东西,明日还要早起呢。”

卫绮怀目光一转,这才发现那边的歪脖树下正蹲着一个小女孩,她一边拿着小铲铲埋着什么东西,一边急声道:“婆婆,等等呀,我得让兔兔落叶归根啊。”

“落叶归根,落叶归根,好啊。”老妪嘴里碎碎地念了两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止不住地叹息,“就是不知婆婆以后能不能落叶归根啊。”

“……婆婆,咱们明天一定要搬家吗?”小女孩做完了手头上的工作,犹犹豫豫道,“兴许过几天,海上的风浪就歇下了呢。”

老妪摇头:“海底的蛟龙要发怒了,哪能这么容易平息——芽儿,走罢。”

一老一少提着灯缓缓走远,卫绮怀忽的想起了自己的祖母和妹妹,怀念之际,又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位老人家为什么能看得见她?

她追了上去:“老人家!等一等!”

该说些什么?

您看得见我?

您为什么会看得见我?

……不,这个问题太没有意义了,对方一定会和吕纾和虞涵一样,对这个问题感到莫名其妙。

看见她的这些人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吗?

是不是要满足某种条件,才能看见她?

也许是因为她追得太快了,前面的小女孩最先转过头来,拉一拉祖母的袖子,对卫绮怀道:“婆婆耳背,姐姐你有什么事吗?”

这个小女孩也能看得见她?

卫绮怀的神色更复杂了。

小女孩大约是看出了她的窘迫,主动问道:“姐姐是在这林子里走迷路了吗?”

卫绮怀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虽然觉得这个姐姐的神情有些奇怪,但是小女孩并不觉得她像坏人,于是便道:“那姐姐和我们一起走吧。”

小朋友还真是心大啊。

卫绮怀哭笑不得,只好道:“多谢你啊,小妹妹。”

“小姑娘,那回头崖不是能待人的地方,也从来没有谁能等到回头的人。”老妪看了看卫绮怀,语气有些唏嘘,大抵是以为她心中有什么难解的心事,才会大半夜地在山崖上独立良久,“回头崖上不回头,莫要白白蹉跎了自己的好光景啊。”

回头崖?好名字。

卫绮怀苦笑一声,十分怀疑系统是不是把她这个恋爱脑buff设置为全体人员可见,不然怎么一个萍水相逢的老人家也能把她认作是一个“为情所困,蹉跎时光,等负心汉回头”的可怜人?

一老一少的家住附近的小渔村,卫绮怀同她们走到村前,见她们到家,便准备告辞。

然而小女孩在漆黑一片的村落里一望,却忽然意识到了哪里古怪:“婆婆!阿娘和阿爹呢?不是说给咱们留着灯吗?”

老妪脸色一变,急忙拉着小孙女快步走进村子,当即便有一个老妇人拄着拐,蹒跚着迎上来,满面泪纵横:“小芽儿的爹娘、还有我家那两个,都被捉去了!老姐姐,这可如何是好啊!”

老妪见此情形,一时间气血上涌,怒火攻心,摇摇晃晃便要倒下。小芽儿眼疾手快扶住祖母手臂,顿时明白过来:“岛主府里的那些大老爷们,竟在这时来了?!”

卫绮怀忙问:“怎么回事?”

“一定是他们!”小芽儿咬牙,恨恨道,“怕我们跑了,就来抓我们!”

卫绮怀心下一片雪亮:

戚家人必然是怕治下子民因为恐惧海啸而纷纷搬离鲛人岛、徒留他们一个光杆司令,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这些要逃出去的人们以莫须有之名关起来。

真是简单粗暴的管理方式。

两位老人家相对拭泪、六神无主之际,忽然一个洋洋得意的男子声音从她们背后响起:

“还不是因为他们要逃。要我说,杜姨,胡姨,你们就不该有这个胆子,戚家的大老爷那可是能呼风唤雨的仙人,人家无所不知,还能发现不了咱们这点儿小心思,不如乖乖听话,反正——”

“放屁的无所不知!那些大老爷都自身难保了,哪有什么闲工夫盯着咱们这个小村子!分明是你背地里告发了他们!”杜老婆婆破口大骂,奋力地举起了手中的拐,“你这混账东西,你杜哥杜姐对你多好,他们把你当亲兄弟,你竟告发了他们!”

“我也是逼不得已,大老爷的手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男子轻易躲过了老妇人的攻击,嘴上不服气地反驳了一声,忽然间眼睛一转,贼眉鼠眼觑到了她们身后的卫绮怀,登时喜道,“哟,这是哪来的小娘子,竟然生得这样标致。”

举拐的杜老婆婆又急又怒,唾骂道:“你这色胚!泼皮无赖!真当没人管你了是不是!”

卫绮怀觉得自己像一个不知为何走到了人间闹市的山中精怪,忽然现身在众人目光中,惊奇而不知所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谁都能看见她了?

难道她这个剧情bug被修复好了?

还是这个幻境之主决定给她降低一点儿游戏难度?

然而她现下来不及想这么多,这一众老小哭的哭,骂的骂,乱成一团,实在叫人放不下心。

卫绮怀正要开口劝架,忽见这男子抬手握住了杜老婆婆的拐,不耐烦地甩开:“你这老婆子真是没完没了,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吗?反正杜哥杜姐现如今也管不了我——”

他甩出去的力气不小,险些将老妇人掀到地上,不知道是本来就下手没轻没重,还是有意为之。

下一刻,卫绮怀闪身到他面前,一手扶起了将要摔倒的杜老婆婆,一手抵住了他抽过来的拐杖,冷冷地睨着他。

她的速度之快,谁也没能想到。

“小姑娘……谢谢,谢谢啊!”杜老婆婆抓着她的手,还在被瞬间掀出去的惊恐之中,心有余悸地瞪着凶相毕露的年轻男子,一时间气得胸口发闷,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男子丢了拐杖,看也不看同村的长辈,只望着她的脸,邪笑道:“姑娘好本事,看来还是个练家子啊。要不你我来试上一试?”

卫绮怀握了握掌心,不知道现在自己的修为境界究竟有没有恢复。

于是她迎上了男人伸过来图谋不轨的手。

轻轻一掰。

折了。

只恢复了三层功力?

这幻境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你、你这悍妇!”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过后,这无赖虚汗直流跪倒在地,握着自己那只以不自然姿势翻折过去的右手臂,张口骂道:“老子就是靠这手养家糊口,你、你竟一出手就这般歹毒!”

然而卫绮怀只是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她按着剑。

吓走了泼皮无赖,卫绮怀转身就迎上了几双眼睛。

惊惶的、喜悦的、期待着的、还有点儿难为情的眼睛。

但是没有恐惧。

幸好没有恐惧——卫绮怀心想。

胡婆婆颤颤巍巍地开口了:“姑娘,方才多谢,你、你是?”

惊魂未定的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恭敬。

被人当做救世主那般注视着,实在很难让卫绮怀拒绝。

“我是云游到此的修士。”她索性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了,“需要我去帮忙劫狱吗?”

语出惊人。

虽然她的确是善解人意得太过了,若是寻常人,难免会觉得她来历古怪不敢信任,然而情况紧急,两位老人家已经别无他法,更顾不得思考她到底是侠肝义胆还是别有图谋,立马给她指点了方向。

正说着,杜婆婆脸上泪痕未干,又要拭泪。

卫绮怀心下叹息。

看来她们是真的被这些日子岛上的风暴逼得狠了,竟半点不考虑“劫狱”这个事情的胜算,及其带来的一系列后果了。

不过,连这样花甲之年的老人都决定了背井离乡,还能有什么值得思虑再三的呢?

卫绮怀问:“劫回来之后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小芽儿擦干净脸,语气坚定地开口:“爹娘说了,出海!”

卫绮怀又问:“何时出海?万一那戚家的追兵追得紧怎么办?海上近来不是有风浪吗,你们不怕遇上风浪?”

“只有天亮时,海底的蛟龙才会发怒。”胡婆婆说,“姑娘若是能在天不亮的时候把小芽儿她爹娘带回来,我们这就出海。”

“至于追兵,那群大老爷们都自顾不暇了,哪来的功夫管我们这些老东西呢。逃出去就一了百了。逃不出去,便是命。”杜婆婆接过小芽儿递来的帕子,擦干了眼角,“命当如此,也算落叶归根了。”

卫绮怀依然有些犹豫:“可你们到底是带着孩子——”

“姐姐,”小芽儿仰脸看着她,“我们这些海上长大的,谁不是海上生,海上死呢?”

“……”

是她忘了。

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人,原本就没有退路可言。

卫绮怀俯身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你且等着,我去把他们安安全全地带回来。”

*

劫狱这种事儿,劫一个是劫,劫两个也是劫。

劫一群也是劫。

热心市民卫绮怀虱子多了不痒,满脑子琢磨的都是如何将劫狱效率最大化。

打?

倒也不是不行,但是修士无故杀伤凡人可是违背天道规则,要被堕了道行的。

不能正面起冲突。

关押修士和关押百姓的监狱自然不在同一处,保密程度更不是同一等级,卫绮怀不费吹灰之力就摸到了地方。

这座监牢收押的犯人相当杂乱,关了二十几人,皆是青壮男女。

她铺开神识一探,发现此处看管的狱卒并不多,大都在一点烛火下守着飞来飞去的蚊子,百无聊赖地打哈欠。

卫绮怀从须弥芥子囊里翻找了半天,才找到十几年前用过的半支迷香。

江湖上最常用的迷香。

只是迷香虽然可以放倒外面的守卫,但要如何避免那些被关进去的普通人不受影响呢?

忽然间枯燥的空气被搅动,一个狱卒拎着两坛酒,大踏步走过去,放声喊道:“老皮!老张!喝不喝酒?西村里的小子孝敬了咱两坛好酒!够辣!”

“哈哈哈你干了什么好事?那小子这么孝敬你?”

“哼,当然是跟那些人一样,出岛呗!这不是还求咱们通融吗?”

“嗤,我知道他!告发了村里人,便宜了自己。小心思倒不少!”

“来来来!兄弟们,都来喝酒了!”

卫绮怀灵机一动,又从须弥芥子囊里翻出一包蒙汗药。

办法还是老的好用啊。

幽幽的酒香飘进狱卒们的鼻中,顿时一个个都精神大振,清醒起来,各自搬凳子凑桌子,拿碗的拿碗,倒酒的倒酒。

吆五喝六之际,谁也没注意到角落里微弱烛火下,那一闪而过的黑影。

喝了一顿大酒,狱卒们四仰八叉地醉了一地,东倒西歪,鼾声震天。

卫绮怀从暗处现身,轻而易举地就掏出了狱卒腰间挂着的钥匙。

小芽儿的父母与小芽儿长相有七八分相似,卫绮怀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便走到牢门前,挨个儿试了钥匙,打开牢门,开门见山:“小芽儿父母,是吧?”

“有人托我来救你们,叫上你们村里的人,一起走。”

她说得言简意赅,小芽儿父母也识时务,当机立断地指引她去解救更多的村民。

人们陆陆续续地聚齐了,卫绮怀领在前面,有人不知她底细,不敢说话。还有人见她长得面善,出手又熟练,猜测是那种传说中扶危济困的游侠,于是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女侠,小人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卫绮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是这样,我们还有一些乡亲,都是周遭村里的,平日里关系也不错,现如今就在那边儿的监牢里关着,不知道您能不能……”

“可以是可以,但他们是犯了什么罪进去的?”卫绮怀心知救人一时容易,救人一世难,并不敢随便答应,只道,“若是他们犯下了什么重罪,此举便无异于纵虎归山。救下他们对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到时候需要承担这个后果却是你们,你们当真想好了?千万不要慷他人之慨。”

人们环顾四周,发现狱卒都已经被摆平了,这才大着胆子轻声地争论道:

“女侠误会了,世上哪有那么多坏人呀。”

“是啊,他们顶多是些小偷小摸,谁也不是罪该万死的大恶人啊!”

“还有几个是因为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这才不得已偷点东西充饥,唉。伍妹子,女侠叫我们不要慷他人之慨,你是苦主,你说!”

“我?我大字不识一个,哪懂什么叫慷他人之慨?只是那孩子已经关了几天,也算得了个教训。她是个苦命人,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这些日子家里又断了粮……女侠,你发善心救了我们,我们本来不该求你这么多的,可大家都是乡亲,现在我们都要逃出去了,也实在不忍心看他们被困死在这啊。”

卫绮怀忽然多了个疑问:“你们为何这样笃定,继续留在岛上,就会被困死在这儿呢?”

戚府上下并没有如此强烈的危机感。

鲛人岛覆灭在即,如果说戚府的气氛只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那么这些村民给她的感觉就是更直观的——恐慌。

大厦将倾、大坝决堤前的恐慌。

正想着,她听见系统久违地发出了声音:

【灾难来临之时,蝼蚁的逃生本能甚至强于大象。】

“他们不是蝼蚁。”卫绮怀说,“还有,你这个答案有生物学理论依据吗?可不要仗着自己是人工智能就不负责任地胡编乱造。”

【……】

卫绮怀忽略了它的沉默,继续追问:“对了,先前我怎么叫你你都不说话。怎么,你这次终于不打算继续装死了?”

【……】

与系统在脑内交战的同时,有人快人快语,回答了她:“女侠,您这话说的,我们不过是些出海捕鱼的,又不是那戚府里会仙法仙术的大人物。现如今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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